辛月大概能猜到他們談話的內容。
因為每次回娘家,母親總會問她同一個問題:「你真的那麼喜歡林序?」而她的回答永遠不變:「喜歡。」
以往辛靈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但那天,母親望著遠處的夕陽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好,我會幫你。」
沉浸在少女心事中的辛月,完全沒有注意到母親當時異常的神色。她滿心想的都是林序,甚至暗自揣測母親定是在叮囑林序要好好待她,遠離辛甜——畢竟從小到大,母親很少為她的事出面。
更何況,她已經十六歲了,婚事也該提上日程。或許這次談話就是要敲定靈劍閣上門提親的事宜。
辛月和同來的靈劍閣弟子在門外等候。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將近一個時辰了。她焦躁地踢著腳邊的花盆石板,不時朝緊閉的房門張望。
心中交織著羞惱與期待——羞惱於還要母親替自己出頭,又隱隱期待著婚事就此定下。那樣她就能名正言順地成為靈劍閣少夫人,而林序,也再不能與辛甜親近了。
然而沒過多久,洞內突然傳來幾聲悽厲的慘叫。
當辛月衝進去時,只見辛靈已倒在林序懷中。她的唇角滲著血絲,目光卻溫柔地望向辛月。
那伙賊人見辛靈已死,立即四散逃竄。靈劍閣眾弟子紛紛追了出去,唯獨辛月呆立在原地。
她顫抖著走上前,跪倒在母親身旁,緊緊抓住那隻逐漸冰冷的手:「娘……」
「別哭。」辛靈虛弱地笑了笑,抬手想為女兒拭淚卻已力不從心,「娘最捨不得看你哭……」她艱難地將辛月的手放進林序掌心,用盡最後的力氣盯著林序的眼睛:「我父親作惡多端,最終被人挫骨揚灰……可他都是為了我,把我也撒入江中吧……金鼎閣氣數已盡,不必守護……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平生所願只有她幸福安康。林序,記得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好好待她……」
林序鄭重地點頭,握緊了辛月顫抖的手。
就在這時,慕越辰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他瞳孔驟縮,整個人如遭雷擊。他下意識想要上前,卻又生生止住了腳步。
辛靈的目光越過眾人,最後落在慕越辰身上。
辛月從來沒有看她母親辛靈哭過,在旁人眼中辛靈是任性驕縱不苟言笑的金鼎閣大小姐,誰敢多看她一眼都會被辛長空誅殺。
而此時此刻辛靈久久望著慕越辰,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聲音柔情,卻氣若遊絲:「對不起。要是沒有遇見你……那該多好……」
話音未落,她的手重重垂落在地,再無聲息。
辛靈的墓前,辛月曾發瘋般地捶打慕越辰:「為什麼你總是來得這麼晚!為什麼關鍵時刻你永遠保護不了我們!為什麼……為什麼……」而慕越辰只是沉默地站在墓碑前,任憑她發泄,自始至終未發一言,久久盯著墓碑上的名字。
辛靈死後,慕越辰也仿佛突然衰敗了,沒有支撐金鼎閣的意念。
照理來說,辛靈死後,作為獨女,辛月應該守孝三年,可是靈劍閣決定求娶,慕越辰也答應了。
這是辛靈臨死前的意願,讓她嫁入靈劍閣。
若要說辛月此生最痛徹心扉的三件事——
第一件,莫過於親眼目睹辛靈死在自己面前。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像是有人將她的心臟生生剜出,再一點點碾碎。外公辛長空離世時她尚在稚齡,又非親眼所見,雖悲痛卻不至刻骨。
第二件痛,就是她的新婚之日。
雖說婚期定在辛靈死
後不久,但那段時間林序因辛靈之死對她格外溫柔。她天真地以為,即便平日冷淡,至少危難時刻林序是疼惜她的。更何況,慕越辰有了王顏和辛甜,而她辛月,已經一無所有,只剩林序了。
人們常說「樂極生悲」,果真如此。
靈劍閣的婚儀沿襲蓬萊島外島的習俗,新娘子午膳後就要盛裝坐在新房等候行禮。漫長的下午實在難熬,金鼎閣送來的陪嫁中,有不少辛靈的舊物被隨意堆放在房中。一個丫鬟整理時不慎觸動了那面「姻緣鏡」,鏡面突然泛起奇異的光芒。
辛月接過鏡子,這才發現這面隨辛靈長居閉關室的古鏡,記錄下了當日的情景。
鏡中清晰映出,辛靈臨終前那句「你答應過我」,遠不止是婚約那麼簡單——原來辛靈為林序擋下致命一擊時,竟暗中將自己的金丹渡給了他,並立下生死契:「護我女兒一世周全,若違此誓,金丹碎裂而亡。」
原來,林序娶她並非出於真心,而是被迫接受了母親的金丹。
更原來……
那伙「賊人」,正是當年外公辛長空死後叛離金鼎閣的師兄們。他們是辛靈以阿修羅道的秘法為誘餌,特意找來的!
辛靈當年得到辛長空的金丹後,與體內劍骨相衝。她本想把劍骨還給慕越辰,還他自由,卻被拒絕了。
後來,她將劍骨作為交易給了靈劍閣。
而那顆金丹,辛靈本想用來重新修行。可整整五年,她在閉關室里不僅毫無寸進,反而每況愈下。她根本沒有修行的天分,又因強行改修阿修羅道而走火入魔——這種強妄之道,最深的執念永遠無法被新的印記覆蓋。幾年下來,她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
在辛月回去之前,辛靈就不想活了。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已經生無可戀。
辛靈心性善良,沒有繼承辛長空那種「強妄」心性,她會為辛長空因她製造的殺孽痛苦,又會因捨不得辛長空為她擔心而不忍;與慕越辰那段強求來的姻緣,更是完全摧毀了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