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夫人怔了怔,隨即慘然地微笑回答:「知道的。序兒。」她簡直叩拜一般,誠心誠意地輕聲請求,「殺了我吧。」
忽地,銀光乍現。
馳夫人瞪大雙眼,直挺挺向後倒去。脖頸上那道細如髮絲的血線,過了許久才緩緩滲出第一顆血珠,隨後越來越多,和眼角最後一滴淚一起滑落。
那三名弟子駭得連退數步,臉色煞白。
林英捋須的手微微一頓。雖然計劃本就是將所有罪責推給馳夫人,再由林序執行家法,但此刻的
果決仍超出預料。他凝視著林序淡得近乎透明的瞳孔——無情道的進境,比預計的更快。
更令人心驚的是那股縈繞在林序周身的磅礴靈力。辛長空的金丹何等霸道,連辛靈都掌控不住,此刻卻被完全煉化。
想必跟林馳對戰激發了他體內的殺意,難怪無情道能有如此突破。
「你們還要我殺誰?」林序的目光冷冷掃向林英,聲音像是從萬丈冰淵下傳來,不帶一絲溫度。
看來他已經知道了,林英起身:「你跟我過來。」
林英領著林序踏入靈劍閣內室。
狹小的空間裡,光線昏暗,唯有正前方一扇細窄的柵欄窗漏進幾縷天光。
窗下分三面供奉著靈劍閣三位先祖的牌位,黑檀木上金漆字跡在幽暗中泛著冷光。牌位前的青銅香爐里,三炷線香靜靜燃燒,青煙裊裊上升,在光束中盤旋纏繞。
「這三位,是靈劍閣的初代閣主。」林英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很快,你就會成為第四任。」他緩步走到香爐旁,手指撫過冰涼的銅壁,「你可知道,我本不叫林英?這個名字,是上一任閣主收我為義子時賜的。」
林序站在牌位前,那道從柵欄窗斜射進來的天光只照亮了他的衣角,他的臉仍隱在陰影里,無喜無悲地盯著那些牌位。
「他之所以收我為徒,不過是為了修煉無情道。」林英繼續道,「無情道除了需要雙生劍骨,還要完成六殺——殺妻、殺友、殺弟、殺父、殺母、殺師。每一殺,都是斬斷一份親緣。」他轉過身,直視林序,「上一任閣主收我為弟子,就是想完成『殺子』這一殺,可惜他尋不到能融合他人劍骨的方法,這才讓我活到現在。」
「所以,這就是我必須殺他們的理由?」林序的聲音很平靜。
他不是傻子。殺王越之時,他或許還相信那套說辭,但當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林馳,看到對方臨死前與王越之如出一轍的微笑時,他就已經起了疑心。
這一切,未免太巧了。
更何況,他們二人都是突然性情大變,又毫無預兆地暴露。若他父親林馳真想殺王家人,大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何必等到今日?甚至,十幾年前就可以動手……
「王越之,是我的親弟弟,對嗎?」林序緩緩抬頭,「不是私生子,而是與我同父同母的弟弟。」
林英沉默片刻,終於點頭:「是。」
長久的沉默後,林序忽然開口:「辛月是誰殺的?」
「是我們操控你殺的。」林英答得乾脆。
……原來也是自己親手殺的。林序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抽動,像是要握住什麼,又緩緩鬆開。他微微笑了一笑,極其薄涼。
過了很久,他問:「所以還差最後一步——殺師。」
「不錯。」林英灰暗的眼眸驟然亮起銳光,仿佛沉睡多年的兇器終於出鞘,「這些年我執掌靈劍閣,教導弟子,修身養性,實則是在蓄養殺意。」他向前一步,衣袖無風自動,「我早就想試試辛長空的金丹,更想知道無情道的威力。修真界以強為尊,便要做天道下第一人,上天下地,唯吾獨尊!」
林序看見林英眼中翻湧的瘋狂,那是平日裡溫厚長者絕不會露出的神情。
「你這樣做,靈劍閣還存在麼?」
「只要你出身靈劍閣,他人談論起,那登頂無情道第一人,靈劍閣就會永遠流傳。」
「序兒,我不會留情,你也不必。若你不殺我,他們便都白死了。若我殺了你……」他灰眸重重看向他,宛如魔修,「會再找個人重練無情道。別辜負我們這番心血。」
林序靜靜地站著,許久,他吐出一個字:「好。」
「去休息吧,明日決戰。」林英擺擺手,轉身面向牌位。
走出內室時,陰冷的空氣黏在皮膚上。
穿過主閣時,那三位劍尊仍端坐在原位,仿佛三尊雕像。他們面前,林馳和馳夫人的屍體靜靜躺著,黏膩血液流淌在青石地面,可他們並無半分動容。
原來所有的溫和都是假象。這些高高在上的劍尊,骨子裡都是冷血的怪物。就連王越之……也隨意為這樣虛無縹緲的目標犧牲自己。
那些嫁入靈劍閣的女子,她們生下的孩子,都只是修煉無情道的材料?
靈劍閣立派六百餘年,他當真會是第一個被選中的人嗎?
踏出門檻時,盛夏的陽光劈頭蓋臉砸下來。
陽光茂盛,抬起頭時,白晃晃的如刃,刺人眼睛。
林序推開自己的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