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噁心。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名義上他應該叫作父親的男人。
連親生父親都會如此,在那些衣服的布料遮掩之下,是鬆軟的皮肉,蒼白的肌膚。
他爬不上那些瑜伽球,他只能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喘著氣,就連自己的下半身扭曲了都不知曉。
「等你看到了我的復健的樣子,你也許只會覺得醜陋和嫌惡吧。」
雖然嘴上是這麼說著的,但是傅瑾承的手卻還是拉著宋知念的手指。
他不想放開,這是她自己拉上來的,他不想放開他。
她現在心疼,也只不過還沒看到那些連著他身軀的皮肉,還沒有看到他復健時候的狼狽,還沒有看到他深夜在床上地痙攣,還沒有看到他一次次去廁所用導尿管導尿的樣子。
宋知念勾著傅瑾承的手指,目光卻沒有從他身上移開:「你只是生病了。」
宋知念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少無力、有多少蒼白,她只能晃晃他的手,像是在提醒。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她看到過網上截癱患者的生活,也猜到了傅瑾承出事後的日子究竟是多麼令她、令無數身體健全的人想像不到的痛苦。
宋知念知道傅瑾承還沒有把身體最痛苦的一面展露給她。
但是她既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如同傅瑾承所說一樣。
「我們約定一件事情好不好?」
宋知念思索了片刻,用小拇指重新將他的小拇指勾起。
他小拇指的力氣不大,甚至這麼單根手指獨立持起還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抖動。
「我們約定,如果到那時候,我有驚訝,或者是驚疑的表情,你一定不要難受,因為那只是我第一次見到。」
她說的是以後的事情。
宋知念看著他,聲音柔和:「我也不知道,我會是什麼表情。」
她沒怎麼見過高位截癱人的生活,更加沒有見過他們的身體,她自己也並不清楚,當自己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臉上會露出什麼表情。
或許是驚訝、或許是震驚、或許會悲傷。
「如果我的表情讓你難受了,一定要和我說。」她又補充了一句。
「那並非是我的本意。」
宋知念知道,那樣的情緒,在傅瑾承看來,又或許是一把她自己都不會注意到的尖刺。
傅瑾承的嗓音有些沙啞:「念念,你有那樣的情緒是正常的。」
那些情緒真的是太正常了。
正常到他在第一次二便失禁被護工換上新紙尿褲的時候就已經見到過了,正常到那些名為探望是為試探的叔叔伯伯在進到病房聞到那些複雜的氣味的時候,他就已經見到了。
「正常是正常,但是。」
宋知念的手指微微翹起:「你難道不會傷心嗎?」
傅瑾承緊抿雙唇,沒有說話。
除去那些家世、除去那些榮譽,他只是個普通人。
「如果讓你難受,那不是又要心疼了嗎。」宋知念眉眼微微舒展,笑道。
是會讓她心疼嗎?傅瑾承被她笑得一晃眼,他的小拇指也被她拉著晃了晃。
「來啦,拉鉤了。」
拇指和拇指相印,他的小拇指被她牽引著,留下了約定。
傅瑾承鬆開宋知念的手,他的眼眸之中還帶著痛苦,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聲音低沉,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祈禱:
「念念,那你能不能現在就多心疼我一些。」
一雙扭曲的雙腿,一具連坐都坐不直的身子。
他祈禱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依舊喜歡他,他哀求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多多憐惜他。
「我都已經快要忘記,我自己以前的模樣了。」
就連傅瑾承都已經快要遺忘,他曾經是何等意氣風發的模樣。
但是宋知念還記得。
她至今都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開學典禮總是沉悶而又繁雜的,九月時候杭城的高溫混雜著領導們枯燥無趣的稿件,只讓人單純感到心中生煩。
林芸正在她身後盯著她小聲討論晚上要吃什麼,但就是在那麼一個分心的時候,宋知念聽到了他的聲音。
燥熱的夏末,他的聲音清冽,如甘泉過心,透過操場的大話筒,傳遍了操場的每一處。
「他是誰?」
宋知念轉頭問身後還在研究吃什麼的林芸。
林芸比宋知念聽得還少,她自然也不知道,她抓了抓腦袋,注意力臨時從午飯轉移到了演講者。
「這個。」
林芸從新生尖叫的聊天群里找到了答案,她把手機遞給宋知念:「傅什麼的,你自己看。」
宋知念接過手機,裡面激烈討論的新生已經將他在上的信息都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