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煞白, 雙眼控制不住地往下合, 唇邊鮮血猩紅刺眼,連氣息都好像快要斷了。
星曉一輩子, 從未見過傷得這樣重的人, 全無方寸,只拼命拍他的臉, 「你醒醒!你別死!」
話說得不吉利,手上也沒輕重, 他頰邊頓時就起了一片紅。
他勉強牽了牽唇角,像是想笑,然而一動,肺腑間先經受不住, 一連串地咳, 咳得眉頭緊緊蹙起來, 唇邊不斷溢出血沫。
她抬手想替他擦,卻聽他輕聲開口:「殿下……是在心疼我嗎?」
「……」
她一下氣得梗住,太陽穴突突地跳。
到這時候了, 他關心的竟然是這個?腦子是怎麼長的呢?
還沒來得及訓他, 卻見那鯤鵬轉身游開不遠, 又重新掉頭而來。星曉臉色一凜, 一把將這人拉到身後,自己起身相迎。
他費力伸手, 卻終究是力竭,沒能拉住她的衣擺。
滿船的隨行神官, 只顧驚慌逃命,沒有一人上前,只有她擋在他身前,手中月升劍寶光熠熠,直面巨大的鯤鵬。
她會死的。
她很明白。
那麼多比她強百倍的神官,都拿這暴怒的神獸毫無辦法。以她的修為,根本不是對手。
但是,她是個女子,沒有縮在男子身後的道理。
鯤鵬想要撞翻船隻,雙眼怒睜,直奔而來。她絲毫不抱希望,卻仍然提劍而上,咬牙劈向它的頭顱。
月升劍仿佛激動,劍身都微微抖動起來。
十餘年來,她痛恨母親和老師對她的安排,抗拒修行,連帶著對自己的這把命劍,也頗為嫌棄,毫不上心。
在這一刻,劍與它的主人,終於第一次同心協力。
長劍發出一聲清嘯,帶著耀眼的華光,直直刺入鯤鵬的前額。
星曉聽見船後傳來一陣陣驚呼,就連她自己,也不禁愣怔。
她竟得手了?
她這樣修為淺薄,令玄曦嘆息不止的人,竟然重創了上古神獸?
然而還不待高興,忽覺視物模糊,初時她還以為,是耗用靈力過多,眼前昏花,誰知片刻之間,四周竟起了白茫茫一片大霧。什麼大海、甲板,盡皆不見。
她回身去找,那被她護在身後的人,竟也不知所蹤。
至於船尾人們的喊叫聲,和海上的浪濤聲,就更是消失了個乾淨。四周一片寂靜。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她,與面前受傷的巨獸。
她就明白過來,這絕不是普通的霧氣,而是有意將她與眾人分開。
「你想耍什麼花招?」她滿懷警惕,厲聲質問。
面前的鯤鵬卻安安靜靜地伏著,不復片刻前的兇猛,額上被她刺傷處,汩汩向外涌著鮮血,蜿蜒而下,仿佛小溪。
那一雙斗大的眼睛,將她打量了一會兒,竟然口出人言。
「方才未曾認出是你,不慎錯傷,請你莫怪。」
她狠狠一愣,只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認識我?」
「不錯。」
「不可能。」
她自出生以來,絕大多數時候,都在一隅王宮裡,即便是奉命出海,也從不曾見過這等巨獸。這種事,記憶不會有差錯。
鯤鵬卻並不與她爭辯,也不解釋,只沉重喘息,其聲如牛。
她望著它的傷口,心下略有不忍,將聲音放低了些:「你在海中,好好的做你的神獸,何故要作惡傷人,落得如今慘狀。」
對方卻抬眼看她,「你道是我作惡,卻怎知我的苦楚。」
她一愣,這鯤鵬便道:「我已力竭,你若有心,且自來看。」
她心中頗有些忐忑,但看對方模樣,不似有詐,終究還是提著小心,繞到它的側面去。然而細看之下,不由大吃一驚。
這世人畏懼的神獸,身上竟橫七豎八,布滿傷痕。有的已經癒合,只餘一個疤,有的卻仍新鮮,血淋淋地敞著,露出下面的肉與骨。
這龐大身軀,就好像一座溝壑縱橫的小山,幾乎沒有平整的地方。
只是先前它在海中,又橫衝直撞,以致眾人都沒看清。
難怪,她還道自己修為不濟,如何能夠重創它。原來它早已是強弩之末,這才讓她僥倖得手。
「這是怎麼弄的?」她忍不住問。
什麼東西,能將上古神獸傷成這樣?
鯤鵬聲音低沉:「是為了奴役我,到海底替她們尋找月亮。」
「就為了這個?」
「不只是我,四海靈獸,無一倖免。」
星曉聽在耳中,心底不免一震。
她以為,自己十餘年來,身不由己,已經很是痛苦。卻不料,比她更悲慘者,不在少數。相比之下,至少她平日錦衣玉食,不會被折磨得渾身是傷。
只是震驚之餘,卻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