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
那雙眼睛一點點沸騰起來,眼球中,流淌著很深很亮的藍。
像天空,像大海,又有一點……很像實驗室後那條被血弄髒的河。
他怕極了,一直向前跑,累到小腿抽筋,肺部要炸了似的疼時,那雙眼睛開口了。
它說。
他說。
「回來吧。」
「回來吧。」
*
沈逸大口喘著氣,頭皮還在隱隱發麻。從白霧中掙脫,恍惚間抬起頭,成功看見洛奕俞眼底流動的深藍在一點點褪盡,最終和眼底的黑徹底融為一體。
他看見自己坐在輪椅上,感受到身上很疼很疼,舉起手都困難,應當還是遍體鱗傷。
而洛奕俞。
緩緩彎下脊背,跪伏在他面前,跪伏在他腳下,緊緊抓著他的褲腿,微微顫抖著。
沈逸看著他裸露出來的,看起來脆弱至極的後脖頸,第一個想法是:
他從前跪洛奕俞時,對方也是這樣看他的嗎?
「哥,哥……你愛我嗎,你是愛我的吧?你不忍心看我灰飛煙滅,你,你握住了我,你是愛我的吧?」
「一點點就好,我只要一點點,真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站在哪邊,你想要怎麼做,我都會幫你,我都會跟你一起。我真的,我真的沒法再離開你了,一年也不行,一天,一個小時都不行。」
他哭著,眼睛裡浮現出一點點血色:「別還清,你怎麼能忍心跟我說出兩不相欠的話?我們之間,怎麼能算得清?哥,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我是為你而生的,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好不好?」
他的手一點點攀上來,從腳踝,到小腿,沈逸能很清晰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急促,以及那近乎崩潰的哀求。
什麼是愛。
磨滅了自己,摧毀了對方。
放棄自己的願望,去一味迎合,討好,或是以最強硬的手段逼迫,打磨,塑造。
這算什麼愛。
洛奕俞見他不回應,心底更慌了,像是急著要剖開心腹證明自己似的:
「我不管了,真的。除了哥之外,我什麼都不求了。哥,別拋下我,告訴我你的想法,把我當成刀,盡情利用我,求你了……」
沈逸覺得悲哀,又覺得自己真是失敗透了。
帶在身邊養了七年的孩子,教他寫字畫畫,教他怎麼為人處事,教他認各式各樣的實驗器械……到頭來,原來連最簡單的愛恨都沒教他分清楚。
他嗓子還是極其喑啞,開口就帶著股血腥氣:「洛奕俞。你……能控制別人思維?」
洛奕俞眼睛亮了下,猛地抓住他的手,討好似的:「哥對我很好奇是不是?我把我的一切全告訴你,你就別丟下我了好不好?」
原來這樣輕鬆。
原來,只需要一句「兩不相欠」,就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
不論真的是愛,還是對所有物的占有欲,原來在他心裡,自己的份量居然那麼重,甚至可以如此輕易抵消實驗體這麼多年所受到的所有屈辱……
他怎麼配呢。
他輕嘆:「你這是圖什麼。明明,就算我把自己封鎖了,也依舊在你身邊啊。」
又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他攥著沈逸的手,讓他幫自己擦掉眼尾那點淚水,「那就不是你了,可我真的只愛你。」
沈逸對此並沒什麼特別的心裡感觸。
他只覺得累。
好累。
還不清的罪孽,纏不盡的因果。
如果他也能像那些人一樣,徹底死了就好了。
洛奕俞是真的怕極了,死死抱著他腿就不鬆手,頭小心翼翼靠著,整張濕漉漉的臉就這麼暴露在沈逸眼底,看著比夢裡還要可憐。
沈逸傷口被按壓到,又是一陣直鑽心窩的疼。
他忍住,面色沒動,順著他的意揉了揉他的頭:「別騙我。」
洛奕俞聲音悶悶的,帶著抑制不住的哭腔:「沒騙你,沒騙你,那你答應我,永遠,永遠也別扔下我一個人可以嗎?」
這樣的感覺其實很是割裂。
洛奕俞確確實實,已經強到不像是一個人了。
莫名其妙獲得了重生,擁有那樣強的身體素質,能控制電流,甚至能強行將他的思緒拼起,怎麼也不像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強大到這個地步的一個人,此刻竟跪在他面前,像是在求他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