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卑劣的竊者,他自己清楚,所以也從不敢讓自己站在光明之下,他只想帶著這偷來的片刻歡愉,熬過日後的許多年。
他就是死,也會將這個秘密帶入到墳墓里,不會叫任何人知道。
但是他沒想到,秦禪月竟然會將那男寵收用了。
楚珩一直不敢肖想的事情,被一個無意間冒出來的毛頭小子得到了,憑什麼?
他從未為秦禪月做過任何事,他憑什麼得到秦禪月的垂青呢?
愛恨與嫉妒是這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他們沒有邏輯,不講始末,突然就竄出來,管你是不是無辜,只要你得到了,旁人就會惱怒。
憑什麼不是我呢?楚珩想。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那一日他沒有戴面具會是什麼樣?
他胸腔里燃燒的,壓抑的濃烈的愛在翻滾,試圖從他的面具里冒出來,赤裸裸的站在秦禪月的面前,讓秦禪月知道,每一天晚上都是他。
但是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一日,他不曾戴面具,而是以自己的身份去面對秦禪月,秦禪月會收錄他做男寵嗎?秦禪月會夜夜與他歡愛嗎?
不會的。
秦禪月從沒想過跟他在一起。
楚珩自己心裡清楚,秦禪月只當他是養兄,她將他看做是一個並不親近的長輩,她肯為他去死,但一定不會和他上同一張床榻,她可以隨意將一個私兵拉過去當男寵打發時間,但一定不會跟他有半點糾葛。
秦禪月打心底里,就不認為他是能做夫君的人。
甚至,如果他這些濃郁的情慾瀉出來一絲,被秦禪月發現,那秦禪月就會如同避讓蛇蠍一般躲開他,往後再也不來見他。
他坐鎮南疆二十四山,擁有無邊權勢,但秦禪月依舊不會要他。
比一輩子得不到更讓人絕望的,是別人可以輕易得到,而他就算是冒充了旁人,也決不能露出來一絲,只能這樣假做旁人,騙秦禪月,也來騙他自己。
偽裝成周海的每一個夜,對於他來說,都像是沾滿了砒霜的糖,他一口一口的吃,吃到腸穿肚爛,他的肚子爛了,就露出來包裹在他皮囊之內的「愛」來。
他的愛本來應該是白的,如同羊奶一樣蜜而甜,但到後來,他的愛里加了幾分嫉妒,添了些許謊言,最後又加了貪婪,各種交雜在一起的慾念將他的愛變成了粘稠的黑色液體,咕嚕咕嚕的冒著泡。
他的皮囊被戳開,這些以愛為名的東西就爭先恐後的冒出來,所到之處,竹黃池冷芙蓉死,全被它們吸乾。
它們仍然不滿足,瘋狂的生長出漆黑猙獰的觸角,想要去找到秦禪月,興奮的纏上她,爬遍她身上的每一寸,在她的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囫圇的、模糊的、執拗的說:「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嗎?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不管你知不知道願不願意,我都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重疊的聲音像是魔咒,在寂靜的廂房內呢喃,叫囂著想要衝出去,想要衝到秦禪月的面前去。
來呀,說出來,讓她知道,讓她看見!
不要做枯黃的草木,不要做死掉的芙蓉,他要活過來,他要活過來!
他的心魔震耳欲聾。
站在廂房門口的高大男人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莊嚴,冷肅,克制,十年如一日的死寂,同時,他對自己是那樣的冷酷。
那些想要的,求而不得的,全都被他壓下,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將那些胡亂的念頭重新塞回到他殘破的身體裡,將破掉的軀體修補好,不讓人再看見他的一丁點慾念。
他不能驚到秦禪月。
他承受不起秘密曝光的代價,他寧願偷偷去冒充別人,只為了能和她多待一會兒,也不願意去曝光所有,讓他們疏遠。
所以他選擇繼續做個卑劣的人。
騙著她,也騙著他自己。
等他再抬起頭時,他又是「周海」了。
在這侯府的初秋里,他將愛意深藏,重整衣冠,披上另一層人皮,再來見他的心上人。
——
而於此同時,周馳野也到了書海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