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
仿佛是血債纍纍的毒蛇分明嘴硬且死性不改,有一日卻又偏偏中邪了一般,莫名其妙地自己把毒牙都拔除了乾淨,堂而皇之地準備赴死。
第113章
正殿之中, 紅燭灼灼,除了俞書禮和完顏浚,再無其他人。
俞書禮踏入正殿之後, 便鬆開了完顏浚的手,表情複雜:「你若是真心悔過, 為時也不算晚。」
「早就晚了。」完顏浚捏了捏尚有餘溫的手指,轉過頭,視線恍惚在明滅的燭光中,「我早就回不了頭。」
他從桌案上拿起紅綢, 將另一端遞到俞書禮的手上。
俞書禮抿了抿唇:「擔世人罵名也是應該,但至少後半輩子, 尚且還算有事做,可以盡力彌補些什麼。」
完顏浚一笑:「季安,你還真是天真。若是我悔過了,哪裡還有後半輩子?自然是被人唾棄嘲諷,人人誅之而後快。」
「但這本也是你該得的, 因果循環, 報應不爽。」
「是。」完顏浚手指緊緊捏在紅綢上:「你說的對,都是報應。」
「可, 上天何時眷顧過我呢?!」他驟然紅了眼眶, 捏住俞書禮的肩膀,「但凡上天眷顧憐惜我一分,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你與大梁的舊怨,來自於你自己的父親。是你自己的父親送你來的大梁做質子, 你要報仇,也該是先尋你父皇。而後面的事情,都是你戕害世人在前。」俞書禮掙開他的手, 「世人對你什麼都沒有做,你卻把五石散那種東西傳播出來。」
「怨我不如怨他們自己沒守住本心。五石散並不是無藥可醫,只是他們自己被內心的欲望裹挾了而已。我除去那些連自己本心都受不住的廢物,不算是替天行道麼?」
「生死有命,自有天擇,他們如何作惡,自有他們的判罰。你並不是天道,自然不由你來評判是非,這也不是你積銖累寸、惡意害人的理由。」俞書禮失望地搖了搖頭:「完顏浚,你竟還是不懂這些……我還當你是真的醒悟了……原是我想多了。」
「你這樣的人……活該被人背棄,眾叛親離。」
俞書禮難聽的話說的多了去了,完顏浚倒是並沒有對他動怒的意思。
他把猙獰的表情藏在頭髮的陰影里,紅著眼睛看俞書禮:「哈哈哈……事到如今,你看我這皇宮,虛無的如同荒廟一般,連個人影都瞧不見,和鬼宅也沒什麼分別了。還不算眾叛親離麼?」
紅燭熱烈地燃燒著,蠟油汩汩地落下淚來。
俞書禮打量四周:「他們人呢?」
「走了。」完顏浚道:「遣散了。」
俞書禮訝然:「你把宮人都遣散了?那你怎麼辦?」
「我遣散自己的宮人,不行麼?我又不是斷手斷腳,一定要人伺候著。」完顏浚借著紅綢施力將人扯過來:「你在擔心我嗎?」
「外面戰火紛飛,你不可能不知情的。到現在你都不去管,要麼是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個看起來可不像,那就只剩下一個答案……就是你放棄了。」
「為什麼?是知道自己打不過,鬥不過魏延,必死無疑了?」俞書禮與他保持了些距離,抽了抽嘴角:「就算這樣你也要同我成婚啊?真羨慕你死到臨頭了,還如此自信。」
再提魏延,這次完顏浚卻不如先前那般反應大了。
「就不能是我這一回選擇把同你拜堂這樁事情放在了最前面?」完顏浚笑了笑:「說不得正是這樣不切實際的自信,才讓我有這最後的勇氣,在死前還能成就自己的美夢。」
「說到死還能笑的出來?」俞書禮嘟囔道:「早幹嘛去了?」
「我也一直問我自己,早幹嘛去了。」完顏浚面色恍然:「可……錯過了便是錯過了……我再是後悔,已然無用。」
「季安,當年……若是我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公子,我自是也會爭上一爭的。」他將俞書禮轉過身來,兩人面對面。
「但……」對上俞書禮那雙澄澈的杏眼,他突然說不出口那些矯情的話,也不敢捧出自己的真心:「算了……一切皆是我自己的私心作祟,如今我也算受到報應了,便不提了。」
俞書禮的眼珠微微一動,並不說話。
「天地必不容我褻瀆你,故而這天地,咱們就不拜了。」完顏浚壓低了身子,垂下眼帘,懇求俞書禮:「我們就只夫妻對拜,好不好?」
俞書禮眼神複雜地看向他:「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對我會如此執著。你我先前,一直都是以好友相處,且相交的時間甚短,這期間我自問也沒有任何逾矩。」
完顏浚搖了搖頭,道:「你的存在,就已經是我執著的意義了。」
他的目光溫和地落在俞書禮的臉上:「你問我為什麼傾慕你,可愛一個人哪有那麼多道理?也許只是因為某一日,清風吹過了一縷你的頭髮到了我的臉上,那時我聞到了你發上的香味;也許只是某個我們一同喝酒的瞬間,你醉倒了歪著頭笑,連帶著我也一同醉了;又或者是你趴在桌案上打瞌睡,我叫醒你之後,你睡眼惺忪又一臉茫然的樣子落入了我心間……那麼多那麼多的時刻……我也早就分不清是什麼時候,將這顆心栽了進去了。」
俞書禮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