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幼年時曾在宮中待過一段時日,那你可見過高鼬?陛下對他可親厚?」宋冀年本不想與沈持玉談論朝堂之事,但眼下確實遇到了難處。
于洋既然拿出那張借據,必然是將調查得徹底,如今尚沒有動作,怕是還沒走到撕破臉的那一步,他不能幹等著必須要給自己留好退路。
沈持玉有些訝異,她從未將此事告知過宋冀年。
不過說到高鼬,她記憶深處似乎有這麼一個卑微的小太監,但印象也並不深刻,更遑論陛下對高鼬的態度,她一個小小貴女哪裡知曉天子的喜怒。
夫君當真是病急亂投醫,可見是真的遇到了危險。
想起上次宋冀年拒絕向外祖求助之事,沈持玉略一思量,便道:「夫君問的這些妾身並不清楚,但想要對付高鼬也並不是沒有辦法。」
宋冀年先是失望,而後又升起一股不耐煩,料想她閨閣女子能有何見識,況且高鼬這樣的身份連一方封疆大吏都無可奈何,她能有什麼辦法,無非是些婦人的淺薄見識罷了。
他漠然道:「什麼辦法?」
「只需找到高鼬監守自盜的證據呈交給陛下,自有他的主子來收拾他。」沈持玉怕他一時想不明白,繼續解釋道:「俗話說打狗還需看主人,高鼬是陛下的家奴,旁人動不得,以高鼬這些年在地方貪墨的錢財,妾身不相信他會如數獻給陛下,他貪墨的錢財必然是龐然大物。只需找到帳本,找到這些錢財,陛下必定不會饒過他。」
她語速並不快,但吐字如珠,宋冀年感覺一直縈繞在眼前的那團大霧瞬間消散殆盡,靈台一陣清明,竟是豁然開朗。
他從前一直想著替秦王收集高鼬禍害地方的證據,卻未曾想過這些證據呈上去有沒有用,陛下看到之後又會作何打算。
要知道在此之前,彈劾高鼬為禍一方的摺子如雪花一般送入乾清宮,但最終卻都石沉大海,甚至有幾個官員還因此受到了天子的貶謫。
而他和這些朝臣一樣都犯了一個極蠢的錯,一心想著打狗卻從未想過狗的主人是否願意,倘若這隻狗反咬了主人,那主子還會包庇這條惡狗嗎?
也難怪秦王只讓他派人調查高鼬及其主要黨羽每日的行程及日常行為,從未要他去搜集罪證。
難道這便是旁觀者清嗎?宋冀年這般安慰自己,卻在觸及沈持玉清透的雙眸時,有些狼狽地垂下眸子。
沈持玉發覺他神情不對,遲疑道:「夫君?」
宋冀年穩了穩心神,輕輕咳了咳道:「你說的未免太過異想天開,我一個小小縣令如何能找到高鼬的帳目!」
憑藉他自己當然不行,但有秦王在,那些高鼬得罪過的地方官員勢必會擰成一股繩,只要有機會找到帳目,扳倒高鼬並非難事。
可他哪裡肯承認自己一葉障目,然而事實真的只是一葉障目嗎?
是長年累月的底層生活,讓他習慣了自下而上看事情,養成了仰視的習慣,讓他思考問題時束手束腳,而這種束縛漸漸演化成自卑,讓他在面對沈持玉時總是刻意地拿出讀書人的清高。
而沈持玉即便養在深閨,卻也是一品大員的掌珠,是高高在上的貴女,她有著上位者的視覺和大局觀,因而能一眼看破關竅所在。
「夫君說的是,我也只是個內宅婦人,方才淺薄之言讓夫君見笑了。」她自認讀的書不多,也並不敢妄議朝廷的事兒,被宋冀年反駁也並未生氣,只是簡單想說出自己的看法罷了。
可她越是這般說越讓宋冀年覺得難堪,連帶著看她也有些不耐煩。
這時,晴雪已端來了陽春麵,清湯寡水的一碗素麵,一抹香油,幾點蔥花,清清爽爽像是小姑娘梳好的頭髮。
宋冀年拿起筷子卻沒多少胃口,吃了幾筷子後便有些吃不下了。
「是不是味道不太好?」沈持玉自己也常做陽春麵,廚房裡的湯頭一直都吊著,即便王大娘手藝不佳,但有這湯頭在,味道也差不到哪裡去。
宋冀年此刻腦海里一直在回想著先前沈持玉說的那番話,並未搭理她。
見他不說話,沈持玉以為真的是面的問題,便讓晴雪為她拿了雙筷子,走到宋冀年身旁,道:「我嘗嘗看。」
「夠了。」筷子啪一聲拍在桌上,驚得沈持玉一個哆嗦,手中的筷子也掉在了地上。
宋冀年本就心中不虞,她又不依不饒,上趕著來惹他嫌。
過往兩年多他從未對她這般冷臉過,近日屢次對她冷臉,今日甚至對她摔了筷子,可她都不知他緣何發脾氣,愣愣站在原地,心底卻泛起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