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之中空氣滯澀,縱然他練的玄炁先天功已達到極高境界,挖了幾個時辰的土,依然要上來換換氣。小沙彌一邊為他望風,一邊把土包分散傾倒出去。如今附近到處都是為公主喪事營建的工程,撒幾包土如同滴水入海,誰也看不出來。
等他忙完,青年這邊已經吐納結束。小沙彌從懷中掏出酒食,恭敬地遞到師兄手上。青年接過,不緊不慢地坦然享用起來。
看著青年吃喝,小沙彌心想,縱然師兄根骨清奇,有種種絕技在身,但要承受這樣的代價,誰也羨慕不來。他的皮膚比墓道青磚還冷,如果閉目屏息一動不動倒在地上,十停有九停人會以為是個死人。
「快挖到地宮了麼?」
「再有三刻就差不多了。」青年將皮囊中的薄酒一飲而盡,解下幞頭撣撣土,又重新包上。
「大師兄,這真是……真的最後一回了?」小沙彌終究耐性不足,忍不住再三確認。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細白牙齒:「對,就算找不到,以後也不幹了,金盆洗手。」
小沙彌忍不住嘆息:「可惜你一身絕技,而我們倆還都沒發財。」
「十三啊,想發財你去跟老二他們嘛,跟著我韋訓這個喪門星有什麼財路?」
被稱作十三的小沙彌誠摯地說:「我跟了二師兄,誰來給大師兄望風呢?」
一僧一俗,兩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道上的傳奇,發丘中郎將陳老頭兒去世之前,終於還是把衣缽傳給了二徒弟。韋訓毫不在意。老頭兒一死,他立刻孤身離開,只帶了傍身的匕首。之後這個在師兄弟里排行最末的孩子追上他,一心要跟隨。
重新進入地洞之前,韋訓抬頭望了一眼雲中的月亮。月相朦朧,廣寒不彰,看不出徵兆如何。縱然不信鬼神,他還是在心中默念誓言。
最後一次發丘。
作者有話說:
以唐代傳奇為靈感的冒險故事
主要來源《太平廣記》《酉陽雜俎》《玄怪錄》等等
第2章
此時終南山腳下,三省六部九寺五監的朝官、宿衛巡邏的禁軍、雕磚刻石的工匠、念經超度的僧道、再加上宮中宦官婢女,共有兩三萬人聚集在此,誰也不知道自己腳底下有一條長長的盜洞,神不知鬼不覺通往公主陰間的府邸。
上有宿衛軍士,下有地宮墓門。三道石門以鋼釺固定,封頂石條以錫汁灌縫,堅不可摧。然而韋訓另闢蹊徑,先是混進工匠之中探明地宮形狀和確切位置,再遠遠避開眾人耳目,挖了一條地道斜插入底,再由下而上探入地宮。不說其掘土之快,光是這不能差之毫厘的計算功夫,便是尋常發冢者遙不可及的神技。
自孩提時被陳老頭買下,韋訓被迫隨他學藝,十五歲上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但韋訓本人卻對財帛渾不在意,運氣也背,常常空手而歸。本指望整班人靠他騰達,他卻如此憊懶,陳老頭一命歸西之後,眾師兄弟樹倒猢猻散,各自抱團去了。
韋訓在地洞中摸黑作業,心算距離差不多了,片刻後手中鐵釺發出鏗然一聲金玉之音,觸手冰涼,這便是官窯專為皇家燒制的「金磚」了。
金磚不是真金,是使用一種用細篩過濾的特殊黏土燒制的,質地細膩堅硬,專門用於皇家建築,不僅造價高昂,配方也嚴格保密。墓磚橫豎交錯鋪了九層,工匠不敢偷奸耍滑,磚與磚嚴絲合縫,一張紙也插不進去。但只要沒有灌漿,就難不倒他。
韋訓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摸著縫隙插刀進去,接著切豆腐般四邊一划,便將那塊磚拿了下來。去了第一塊,後面就簡單多了,平整的地宮一角,漸漸顯出一個缺口。
地宮裡森冷晦暗,雖無一點風,冷氣卻絲絲入骨,與地面上的炎天暑月相比,仿佛另一個世界。墓門剛剛封閉不到兩天,空氣還算新鮮,只是飄著一股淡淡的腥味。韋訓扶著牆探身入內,覺得觸手濕黏,心道是喪事辦得太急,連壁畫還沒幹就封了墓門。
他不著急掏出火摺子,而是在黑暗中靜聽了一會兒。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若有危險機關,身體的直覺比眼睛要好用多了。韋訓從身後的洞裡摸了幾塊小石頭,朝各方向丟了出去。
黑暗中勁風撲面而來,韋訓略微一閃,一發弩箭射進磚牆裡,發出空曠的回聲。從聲音迴蕩之中,韋訓已經對地宮的結構和身處的位置心中有數。
公主的墓雖然豪奢,但急促下葬,沙海和火龍這種規模宏大的複雜機關都來不及準備,只在墓道上下安置了六架弩箭,韋訓把弓弦卸了,就再沒有別的後招了。如果有屍氣和水銀毒霧,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發酵釋放。除了鼻端縈繞的腥味讓他有些在意,其他並無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