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在此戰中陣亡將士的葬禮如期舉行。韶王身著素服,親自為他們扶棺。死於劉勉之手的采露的屍身也被收斂回來,與其他陣亡將士一起,以軍禮下葬。
霍七郎撐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前來出席葬禮。在宇文讓的棺材面前,她小聲咕噥道:「早跟你說過了,拼命掙勛功有什麼意思?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不如趁著有命在,去酒樓多吃兩頓好的。」
她從懷裡摸索了一番,稍稍掀開棺材蓋,往縫隙里扔了些東西,再重新蓋好。或許是由於重傷未愈動作遲緩,做得不夠隱蔽,一回頭便對上李元瑛詫異的目光:「你往裡面扔了什麼?!」
霍七郎咧嘴笑道:「幾粒骰子而已。這小子以後不用再執勤,可以肆無忌憚地玩一玩了。」
李元瑛神色複雜,垂下眼睛思忖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未再追究。事死如事生,如今他除了為這些犧牲者追贈官職,給遺孤予以撫恤外,也並不能再為他們做更多了。這傢伙是宇文讓生前的同袍戰友,給他添一件博戲玩具陪葬,荒唐中又有一層灑脫。
送葬的隊伍肅穆地佇立在兩側,陽光傾灑,鱗甲閃耀著金光。伴隨著莊嚴而低沉的軍樂鼓聲,靈柩被緩緩放入墓穴。李元瑛心緒萬千,沉思人死後是否真的需要官職虛名。正如自己的母親,亡故後雖被追封為皇后,但無論身後如何榮耀尊崇,其兒女卻再也見不到她的面容了。
遷入子城之後,幽州刺史、韶王瑛宣布免一年田賦,重修憫忠寺,以此平定民心。此時就算外刺補貼之事意外暴露,李元瑛已降服驕兵悍將,手握盧龍軍十萬兵馬,無需再擔心皇帝突然派人來賜鴆酒了。
霍七郎在頂頭上司的床上躺著,吃他的飯,花他的錢,享受他婢女的貼心照料,心寬意爽地把傷養了個七八成。
李元瑛卻毫無喘息之機。
掌握兵權與內庫後,仍有數不清的事要決斷:將自己手下的心腹親兵和幕僚安置到各個重要位置,審閱土地與人口籍冊,與契丹簽訂茶馬互市的契約,想辦法平衡兵費和賦稅……他需要忙碌的事務太多,久病的身體難以支撐如此沉重的政務,只得在正殿擺一張軟榻,時常躺著辦公。
這一日,他特意給霍七郎放了一天假,遣她出門遊玩,然後召醫師前來寢殿診脈。朱敏和見韶王倚著靠枕半躺在床上,屏風撤去了,袁少伯、李成蔭等人站在他床前侍奉。
這二人如今已分別身為都押衙兵馬使和支度副使,位高權重,政務繁忙,除了向李元瑛匯報公務外,不再像以前那樣整日待在府中。連於夫人和厲夫人也隨侍身前,室內卻沒有別的婢女和內侍。
朱敏和感覺氣氛有些異樣,仔細診脈後,如往常開了藥方,讓童子按方取藥炮製碾碎。李成蔭命童子先出去,稍後再說煎藥的事。
李元瑛凝視朱敏和片刻,緩聲道:「朱大夫在我身邊服侍有些年頭了。」
朱敏和謙虛而謹慎地道:「朱某醫術低微,未能照顧好大王,心中有愧。」他悄悄窺視著李元瑛的神色,未見有何變化,但袁少伯的手卻始終按在刀柄上。
李元瑛繼續道:「自從來到幽州,因水土不服,我一直覺得身體不適,這些日子勞煩朱大夫忙前忙後,最近這一個多月,你都沒找到機會向長安寫信報平安了吧。」
朱敏和心頭突地一跳,一邊低頭下拜,一邊用餘光瞄向窗外,卻見長槍的影子在窗欞後晃動。
「今後無須你在房頂上監護我的病情了。」李元瑛平靜地道:「為了犒賞朱大夫的功勞,我有件東西要贈予你,是從長安遠道送來的。」
朱敏和知道事情已然敗露,渾身冷汗嘩地涌了出來,剎那間便濕透了衣裳,順著額頭流淌下來。他雖學過輕功,卻達不到高手境界,光天化日之下,逃不出士兵的封鎖。只不知韶王是從何時察覺自己潛伏在他身邊的,竟然一直不露聲色。
袁少伯解開包袱,拿出一個尺把長的四方木盒,盒中隱隱約約透出些令人作嘔的氣息。厲夫人扭過頭去,似乎不願目睹盒中之物。
「自己打開吧。」袁少伯上前幾步,遞出木盒。
朱敏和明白今日便是死期,不知盒中是毒酒還是匕首,索性雙手接過,打開盒蓋。只見裡面半盒皆是白霜般的鹽,而鹽中半埋著一顆乾枯的人頭。
朱敏和手一抖,木盒落在地上摔裂了,人頭滾落在地。他後退幾步,定睛細看,待看清頭顱的面容之後,朱敏和胸腔中忽然赫赫作響,發出似哭似笑的怪異聲響,他衝上去捧起人頭,臉上湧出幾近扭曲的快意笑容。
李元瑛坦然道:「我在長安所用的刺客搬家了,查明你家的舊案,安排新人來做這件事,頗費了一番周折,因而拖延到此時才將禮物送至幽州。」
朱敏和幾乎充耳不聞,又哭又笑地丟下人頭,衝著東南方向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高聲叫嚷道:「阿耶,阿娘,你們的大仇終於得報了!」接著伏地痛哭起來,大殿之中迴蕩著他悽慘的哀哭聲。=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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