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或只是耳鳴罷了。
她費了很大力氣張開嘴,又費了很大力氣出聲,眼球在眼皮底下顫抖,但沒有眼淚被推出來。
「你是誰啊。」嬴寒山聽到自己的聲音。
「那個很想活的你。」【嬴寒山】說。
想死和想活之間,有一層很輕很輕的霧氣。人漂浮在這層霧氣上,不想尋死,但也沒有多麼迫切地求生。
他們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茫然地看著認識的人,去很遠的地方,不考慮回程。直到有一天這霧氣散掉,他們就想通了,想死了。
「我沒有很想死。」嬴寒山的話說到一半,那個坐在床邊的自己突然站起來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們一起摔倒在床上,骯髒的床單陷落,變成柔軟濕潤的黏膜。她們深深地陷進去,陷入暗紅色的黑暗。
「你沒有很想死,是因為我在救你。」【嬴寒山】說。
「一個想活的人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就離開落腳點在荒野里亂走,不會很無所謂地用掉自己的半條命,不會對著死期想以後再說吧,不會……」她摸了摸她的臉,「像只被剝了皮的兔子一樣都不哭。」
「是我在救你啊。」
你不需要正確或者錯誤的答案,你需要的只是一個對你說話的聲音。
我邪惡,你就可以努力向我證明善良。
我錯誤,你就可以努力向我證明正確。
「你需要一個控制你的聲音,哪怕只是為了反抗這個聲音,你都會努力活著。你救的人越來越多,和這個世界的聯繫越來越強,所以漸漸地,我對你來說沒有那麼重要了。」
周圍的黑暗中似乎有血管鼓動的聲音,嬴寒山感覺得到她擁抱著自己,脖頸處有輕柔的呼吸聲。
「你知道,你不能總是要我救。」她說,「【我】根本就不存在。」
「系統……是不存在的?」
「系統是存在的,它只是一個面板,一個UI,」她糾正了這句話,「不存在的是會和你對話的【我】。直到現在你還搞不清楚,你只是在自己和自己說話,你也非常清楚你是在自己和自己說話。」
「你不想痛苦,你需要動力,你想要一個人一直陪著你,而那個人只能是你自己。」
周圍安靜下來了,只有無數流淌的聲音環繞著兩個人,在這黑暗而狹小的空間裡,她們像是一雙雙生胎兒一樣額頭對著額頭,手臂挽著手臂。
「可以哭。」嬴寒山聽到對面那個自己在說,「你把痛苦丟給了我,自己很久沒有哭了。」
嬴寒山還是沒有哭,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空洞地盯著眼前的一小片黑暗。
「說點什麼吧。」【嬴寒山】說,「不要總聽自己給自己說話,偶爾也發自本心地想一些什麼。你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嬴寒山說,「我有點想睡一會兒。」
這一次回應她的是沉默。
在這裡睡著大概就不會醒了,像是淡河那次一樣,如果走入霧氣,就再也不會回到現實。她可以終其一生長眠在自己懷裡,長眠在「另一個」母親的腹中,好像她從未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