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鳳霈不肯坐御座,不肯自稱為「朕」,不讓人稱他為「官家」或「陛下」,來往公文一律不許用「聖旨」的字樣而用「手書」,拒絕官員諂媚的跪叩,只肯接受拜見諸王的禮儀。
後宮裡,也不冊周蓼為皇后,不立小妾為妃嬪,不封女兒們為公主帝姬,所有稱謂一概如故。
唯有兒子,他依然是擔憂的。他和周蓼、鳳棲商議道:「杞哥兒也吃了不少苦頭,只怕憂惶畏懼遠勝於我們。我那三哥吳王鳳震心思深險,連先帝都不喜歡他。如今他耳順之年,更是老辣,我怕杞哥兒留在延陵的日子不好過,還是接回來好。」
周蓼猶豫了一下說:「不如改封吧,封到蜀地或秦地去,可以和中原呼應,咱們這籌謀,將來總會和靺鞨再次撕破臉的,父子倆都在中原,豈不是讓人一拿拿一雙?」
鳳霈「呵呵」苦笑兩聲:「我這個兒,若是有膽量、有能耐,倒不妨封到這些要塞之地去替鳳氏保家衛國。可惜我怕他到了哪兒就成了哪裡的弱點,到時候反而不好。不如帶在身邊,畢竟我也就這一個兒子,他倒是正兒八經的太子,百年之後這位置總要交給他的。」
「膽量和能耐也是鍛鍊出來的。」周蓼說,「你看亭娘。」
鳳霈看了一眼鳳棲,道:「亭卿更是尷尬了。她藏在宮裡,要謹防人把她的情況說出去,但凡叫溫凌那裡曉得了些風吹草動,大動干戈來問我們要她,咱們實力不濟,給,還是不給?」
鳳棲不由撇了撇嘴,拖慢了聲腔:「給就是了。反正亂世里,女郎就是用來賣了救國的。」
周蓼斥道:「別瞎說!女兒家名節最尊貴,『賣』字怎麼好隨便出口?」
鳳棲說:「可惜這『女兒家』三個字!若爹爹肯給我一座封邑,軍權也放手給我管,我去守關隘肯定不比哥哥差。」
「真真是異想天開!」
「唐朝難道就沒有平陽公主麼?」鳳棲頗不服氣。
鳳霈憐愛地看了看她嬌小纖細的身板:「好容易逃得命來,你安分些吧!這幾年哄住了靺鞨,讓他不再南侵,我們也算大功德一件。日後再替你改姓更名,給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可能難以有公主之尊,但爹爹可以給你公主之實。那我也算對得起你姐姐了。」
鳳棲頓時就瞪圓了眼睛,好像要反駁,卻又什麼都沒說。
周蓼道:「亭娘的事不是急事,如今只要小心些。大多數人又不曉得她假死歸來的事,也不至於會亂傳她的消息,就當大王身邊養了一個討喜的小女官,伺候筆墨茶水好了。」
「但是」她轉折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請宋相公回京主持樞密院大局,親筆信已經發出去了,收到宋相公的回信了嗎?」
「沒有。」鳳霈搖了搖頭,「宋綱年紀一大把了,脾氣也壞,被逐出汴京肯定是一肚子牢騷,不知道他肯不肯回來主持這樣糟心的局面呢!」
是啊,局面真是糟心!
汴梁城被靺鞨軍隊破壞得宛如廢墟,城中僅僅收拾屍骨就花費了半個月時光,緊跟著就是一場瘟疫,好在通衢之城,藥品充足,很快控制住了。
而百姓情緒的低落則更難言表。國家亡了,新君鳳霈素以懦弱無能著稱,被立為傀儡皇帝,只怕也很難為國伸張;京城好歹還和平了,河北新近淪陷土地上的民眾更為悽惶,靺鞨留下的「節度軍」雖然不多,但宛如懸於頭頂的利劍,看不順眼就亂殺亂打,小民毫無尊嚴。
宮中,鳳棲換一身女官的紫色圓領衫,把一摞奏摺捧到鳳霈處理政務用的垂拱殿偏殿裡。
鳳霈捏著睛明穴,說:「亭卿啊,爹爹眼睛開始花了,看這麼多文字實在力不從心,你念給我聽吧。」
「全文還是略節?」
「略節吧。」
鳳棲便翻開一本念:「大名府四圍盜賊橫行,知府奏報賊已殺戮解送錢糧的士兵六人,擾亂城郊營地三次。」
鳳霈不勝其擾似的皺著眉:「怎麼天下大亂,百姓也跟著亂呢?先讓知府自行剿滅,不成了,再派禁軍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