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川坊是鬼市中最高的建築,可將整座鬼市收入眼中,夜色中的明燈仿佛伸手就能觸碰。
盛大的車輿浮空停在欄杆之外。
車架四周垂下流光溢彩的鮫紗,隱約可見已經坐了一道身影。
駕車的是四隻燃著火焰的單足鳥,形似丹頂鶴,羽色為藍。江遲遲認出這是畢方鳥,但不是活的,是畢方鳥的魂靈。
江遲遲四處搜尋,也沒看見第二架車輿,心中頓感不妙。
女侍們將她托起,笑盈盈說:「鬼君從不與人同乘,這是頭一次呢。」
江遲遲被托送至車架上,鮫紗在風中拂動,她看見了車輿內端坐的酆都鬼王。
旒珠後的面容依然難以看清,但她能感受到,對方正在盯著她。
目光如同絲線,密密纏繞,讓人難以喘息。
江遲遲迅速垂下眼睛錯開這道視線,定了定心神後,掀開鮫紗走入車輿。
身量修長的青年坐在主榻,同樣換了一身裝束。他身披烏黑鎏金的外袍,暗紅滾邊的雪色裡衣,腰綴黑玉。
似有似無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頭。
她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側影。
江遲遲揀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壓下心裡的怪異,臉上泛起笑渦:「能與鬼君同乘,是我的榮幸。」
畢方鬼魂發出高鳴,車輿動了,四面的鮫紗像添了華彩的雲霧流動變幻。
車輿四角垂著獸首青銅鈴鐺,發出幽微的叮噹聲響。
在風聲與鈴音中,江遲遲聽見端坐在主榻上的青年鬼王喜怒不辨開口:
「江靈師,你很怕我?」
江遲遲笑容一僵,表情隱隱在破碎邊緣。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為什麼要問出來?和最大的甲方坐在一起誰不害怕?
有問必答的江靈師微笑:「我想這鬼蜮中,沒有人不畏懼鬼君。」
蒼白的手指摩挲著扶手上的鎏金獸首,任何一位鬼修都知道,這是鬼王極其煩躁的表現。
沸騰的歡呼聲隨著夜風送入車輿,畢方鬼車浮空於地面,行駛在鬼市中。
車輿後,跟著一列穿幽青祭服,戴青面獠牙儺面的鬼修。
他們或提燈,或打鼓,或持祭鈴與魂幡。
詭譎滄桑的祭樂迴蕩,他們高聲唱著:「迎萬鬼,祝亡魂——」
「幽冥無界,鬼神有靈,我以真心,獻予鬼神......」
街道兩側擠滿了跟隨祭祀儀仗的妖鬼,他們放飛了手中的明燈,一時間燈如游魚般匯入鬼蜮永遠漆黑的夜。
江遲遲看見了許多安寧幸福的笑臉,這一刻萬鬼都在祈願,哪怕他們都清楚世上無神。
雲夢澤的雨露紛紛灑落,喧鬧聲一浪高過一浪。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鬼王,他支著下頜,看起來倦怠漠然,對這一切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