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忍下,卻沒想到被傅行簡帶到窗邊,謝暄探頭向下一看,這才發現他們這間屋子下頭是另一處房屋的屋頂。
直到這時謝暄才懵懵懂懂明白,原來和車夫他們更換房間,不僅僅是因為要使障眼法,更是因為只有這間房的窗外有路能逃出去。
已經穩穩站定在房頂上的傅行簡轉身,未發一言,只是微微抬頭,對他伸出雙臂。
謝暄瞠目結舌地站在窗邊,壓根就沒看出來傅行簡是如何在瞬息之間已身在窗下,然而與此同時,他聽到了隔壁房間裡,一直隨著他們的那個護衛的悶哼聲。
不可再猶豫。
謝暄閉緊雙眼,縱身一躍,身體砸下的同時,一股力量將他托舉,睜開時已被穩穩抱了滿懷。
「抱緊我,我們走。」
聲音模模糊糊響在耳邊,謝暄聽話地收緊了手臂,心臟倏然一空,恍惚過來,人卻已經穩穩落在了兩棟房子之間的縫隙中。
雍京的秋沒有楚都那般微潮的纏綿,風清雲淡,似乎連天都高出許多,圓月如玉盤一般掛在頭頂,霜雪樣的清暉灑下,竟將這夜半時分照得清晰可見。
謝暄的眼睛越過傅行簡的肩頭向上看去,心頭升起莫名的不安。
已近滿月,仿佛一切都無所遁形。
打鬥聲仍未停歇,謝暄剛剛站定,手再次被緊握,迅速沒入了兩棟房子之間狹長黑暗的縫隙中,然而他們大約只出去了七八丈遠,忽然一聲清脆,不該出現在此刻的碎裂聲乍響在身後。
明明比起客棧中的動靜,這點聲響幾乎等同無聲,可偏就在這一刻,打鬥聲戛然止了一瞬,謝暄與傅行簡同時回頭,看見了月光照得灰白的地上,一塊被踩後搖搖欲墜的黑色的瓦片掉落,四分五裂。
「蘭時。」傅行簡的聲音壓抑且急促,他緊緊抓住謝暄的手腕,「反握起我,抓緊!」
謝暄立刻反握起傅行簡的手腕,咬牙隨他沖入了如迷津般的巷道之中。
良木是個大縣,人口眾多,兩條猶如十字的主街將縣城一分為四,他們所住的客棧是在西南。
深夜的城內萬籟俱寂,離開時他們的人已在劣勢,即便他們靠著錯綜複雜的街道能躲避一陣,也不可能與這些高手周旋一夜。
謝暄已經累到說不出話來,雙腿在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的奔跑過後仿佛已經失去感覺,卻在驟然停下的瞬間爆發出劇烈的酸痛,瞬間癱軟。
就連平日毫不在意的呼吸此刻猶如尖刀一般反覆在胸腔里划過,他無法控制自己喉嚨因為喘息而發出,仿佛風箱般嗬嗬的喘聲,想要咳嗽的欲望讓他恐懼萬分,只能用雙手像要悶死自己一般緊緊捂住。
身邊是幾下衣物摩擦的窸窣聲,身上忽然一陣暖意,謝暄抬頭,眼裡朦朧的,全是忍咳而逼出的眼淚,他沒看清,卻有一股輕柔卻又堅定的力量扶在他的腦後,將自己向前傾倒著壓下,口鼻悶在冰涼卻又不斷起伏的胸前,熟悉的氣息霎時間充斥。
謝暄愣了下,卻在瞬間領會了傅行簡的意思,他將頭深深埋進了他的胸膛,雙臂用力收緊,將劇烈的咳聲死死悶住,身體一下又一下地抽搐被有力的手臂壓制,另一隻手卻是輕柔的,不斷撫過抖動的脊背。
從來沒有一個咳嗽會如此痛苦,如此恐懼,卻又……莫名地帶著一絲心安。
傅行簡好像真的永遠有辦法,從發現簪子中的詩句開始,他每一步都讓謝暄心驚肉跳,如履薄冰,可他卻固執的,不容反抗地拉著自己踏上去,這每一步又走得異常堅實。
擺脫自己不是他一直所期望的嗎,就算最初他是為了自保,那休書既下,便是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他為何還要再次跳入這個漩渦,要帶自己離開楚都。
為什麼執意說,他們是私奔。
「傅……傅意深,你說他們到底是誰,要殺誰……」
是你,還是我?
喉嚨的不適已漸漸平息,謝暄卻仍深陷在形如亂麻的思緒之中,他依舊將頭深埋在傅行簡的胸口,感受著他強有力,卻也同樣急促的心跳。就好像兒時一個人躺在床上,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仿佛這樣就誰也無法傷害他。
但這句話之後,傅行簡的氣息有了一下明顯的凝滯。
那雙緊緊環住謝暄的手臂鬆開,一隻手輕輕撫過謝暄的頭頂,脊背,最後安撫地拍了拍,在這片月光照不到的濃黑之中,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卻並沒有如往常一般,掌控一切的冷靜,
「蘭時,仔細聽我現在說的每一個字。記住,去做。」
「什麼。」謝暄心頭仿佛跳空了一下,如墜深淵般地一窒,他鬆開雙臂,退了半步,定定地,卻又極度不安地看進那雙熟悉,又極度陌生的眼睛裡。
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