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盼曉這輩子沒有發過這種火氣,上一回可能還是訓斥林姨的那一次,但也沒有今日這般聲嘶力竭,怒火滔天的。
她一步步從台階上走下來,郭六還站在那裡,可那婦人已經很敏銳地退開了幾步。
藍盼曉神態和樣子其實很有些彆扭,也許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那婦人覺得藍盼曉像是小孩子拖了一把大斧子,然後紅著眼,咬牙切齒道:「你去報官,去!去!去!我們家的女娘各個讀書,你,你折了他,他的手,以為就沒人寫狀紙了嗎?我同你講,多得是!我不怕你的!郭家,我要剝了郭家的臉面,郭氏一族逼迫族中孤女給老頭做填房,好一個體面的華洲郭氏!別以為從前的事我不知道,文回的生父只是里郭家的長工,紙坊的管事,他自小是學徒,可並未賣身!他的死,他怎麼死的!?病死的?藥死的?你們這副令人作嘔的糊爛皮囊我都要撕了它!」
莫說郭六沒見過這樣的藍盼曉,就是文無盡也沒見過,他掙扎著喚道:「阿曦。」
藍盼曉的睫毛顫了顫,面上滑下兩行淚來,但仍舊盯著郭六。
那婦人抱臂看了半天好戲,轉臉對那郭六說:「聽見了,人家不是沒你的把柄,快走吧。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到頭來不知氣死哪個呢。」
郭六還是不甘,但藍盼曉這些話的確讓他有些怵,撂下幾句狠話後到底是離開了。
「放下弩箭。」婦人第一時間對藍盼曉說。
藍盼曉很聽話地垂下了手,她本來就不是會傷害別人的性子,這把連弩也一直高高擱了起來,她都沒想過會派上用場。
婦人很眼熟,但藍盼曉想不起她是哪個官園裡的女工了,她也沒這個心思去想,只看著文無盡的手直掉眼淚。
「我瞧瞧。」婦人說著就上了手,仔仔細細順著腕口到肩頭都摸了一遍,在文無盡和藍盼曉都沒回過神來時,猛地一拽一推,手骨就『嘎啦嘎啦』復了位,文無盡痛得都叫不出來了,婦人卻習以為常地一拍他肩頭,道:「別嬌氣,筋肉定然是傷到了,不過將養些時候也就好了,不會落下病根的。」
藍盼曉連聲謝她,婦人卻垂眼看她手里的弩箭,道:「這小弩,一隻胳膊好使嗎?」
藍盼曉遲疑著將弩箭端了起來,就算明寶清再怎麼精簡了,總還有分量。
「一隻胳膊控不住力道吧。」
那婦人笑了一聲,道:「我試試?」
這畢竟是兇器,藍盼曉有些猶豫,但文無盡沖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藍盼曉就把小弩給了那婦人。
那婦人明明雙手健全的,但卻只用單手拿著,指尖夠不到連發的弦扣,但可以夠到單發弦扣。
她輕輕一勾,一隻飛鏢般的短箭就射了出來。
那婦人看著鑽進土裡大半截的短箭,將小弩還給藍盼曉,問:「你家小女娘給做的?」
藍盼曉點了點頭,那婦人笑了起來,又覷了文無盡一眼,見他似乎洞察了什麼,她也不甚在意,只是道:「真是好孩子。」
明寶清替的是宇文主事的職位,所以主要的差事還是督造織坊,但因為她做司匠時並不拘在這一塊,軍器坊又常請了她與明寶盈一同理事,升做了主事後,明寶清就多連帶一個火藥監。但連弩只是過年那陣閒做的,按著劉司匠的圖紙根據女娘的臂長、掌距、力道改了一下而已,短箭的箭頭是嚴觀和游飛鑄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