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若你更習慣忠叔,我用這位司機亦可。」
朝笙這才點了點頭:「如此,謝謝少爺了。」
他細細看著她的神情,卻發現似乎並沒有什麼起伏的情緒,除卻誠心誠意的感謝。
她確實,未曾洞明他隱晦而黯然的心思。
挺好。
他斂眸,書房裡安安靜靜的。
剩下的話早已經打好了腹稿,開口時卻覺得喉頭有幾分滯澀。
「還有一事。」
「我知你與父親感情甚篤,作為他的兒子,我無意、也無權干涉你的決定——只是先前我還未問過你的打算。」
「四伯公他們,對女子向來嚴苛,要求你守舊。然我覺得並無必要。」
「你我年少之時,溥儀皇帝還沒有退位。及至十四五歲,革命爆發,現如今已是民國九年。」
「綿延兩千年的封建王朝都可以消亡,何況是落在女子身上的束縛。」
說這些話,雖然是為了鋪陳,字字句句卻都真摯。
周暮覺聽到自己終於說出了口:「若你——再有心儀之人,不必管周家如何。」
「原本給你的,仍是你的。這是周家對你的責任。」
「你要的,你自去尋。沒有誰能成你負累。」
不必背負著對一個人的情深度過這本應繁盛的一生。
他的聲音清晰,擲地可聞。
朝笙瀲灩的眼中光華浮動,她聽完他的話後,露出個笑來:「少爺呀。」
「你這般說,我們此後,便也不用作所謂\u0027繼母子\u0027的關係了,是不是?」
周暮覺微愣——
他倒沒有想到這一重。
又聽得朝笙道:「你同我說這些,我實在感激,亦覺得你說得很對。」
「我與阿鶴的夫妻緣分,不過短短一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卻又帶著幾分悵然,「對我來說,卻宛若一生般深刻。」
記憶里,林朝笙對周鶴亭的畏懼厭惡多過所謂的愛情。
但沒關係,周暮覺不知道。他以為他敬愛的父親也是真正的君子,是真心實意愛著林朝笙。
「自他去後,便是新生。這些日子以來,我慢慢明白這樣的道理。」她望向青年桃花般的雙眼,柔聲道,「若哪一日,我有了心儀之人,必然會告訴你的。」
這是周暮覺所樂見的回答——不必去踐行什麼情深不壽。
但為什麼,會覺得難過?
青年壓下心中的苦澀,低聲答她:「那便好。」
現在她愛著的,仍是父親,而之後,或許是那個混血的戲劇社演員,或許是學校里同齡的同學,又或許是其他她所新邂逅的人。
都行。
青年的指尖微蜷,又很快地鬆開。
朝笙微微一笑,問道:「那以後,我們便平輩相交?」
她似乎因為周暮覺的話,終於卸下了所謂「繼母」的負擔。
「你既那樣說了。」她繼續道,「便不用再稱我為太太了。沒得讓我年紀大了許多。」
「阿柳他們面前,仍照舊。」朝笙說,「私底下直接喚我名姓便可,與我朋友他們一樣,可好?」
「……林小姐?」
「哪有這樣疏遠。」她笑,「朝笙。他們這樣喚我。」
他的舌尖不自覺抵在了齒後,平輩相交,直呼姓名,本是常事。一如他與馮廣廈文葭他們。
但她的名字仿佛有某種魔力,短短的音節,百轉千回般難以啟齒。
「你的朋友如何稱你?」女子面露思索,她只見過周暮覺與馮廣廈相處時的樣子,「暮覺?阿暮?」
用了二十幾年的名字,忽然變得驚心動魄起來。
他默然一瞬,最終低聲應道:「都可。」
女子眼眸微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明明,他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也快刀斬亂麻地剝離了那荒唐的心動,但為何此刻,仍然心亂如麻?
周暮覺垂著眼,最終也沒能喚出「朝笙」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