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福苦笑道:「虞大師, 說句自誇的話, 干到我們這種體量的老闆, 手底下的投資和項目都不可能局限於挖礦這一行, 我每天一睜眼就有新的合同要談、新的會議要開, 大大小小合作的企業派人來約時間談生意, 根本沒時間去基層。」
「我能做到就是絕不剋扣工人的工資,儘量規範工具和開採設施保障他們的安全, 畢竟我自己也是從賣苦力的礦工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說到這兒,長嘆道:
「加上礦上的工人流動性強, 不少都是臨時工,按天、按小時結算工資的人不在少數,今天還來排工明天可能就不幹了,想要規範管理幾乎不可能。」
歷來工地、礦場就是上下結構閉塞性最強的幾種工作,問題能傳到張有福耳朵里再想去控制,便為時已晚了。
張望虎就是深知礦場工人的特殊性,才敢那麼大膽, 逮著張有福的資產薅。
「不過……」張有福頓了片刻,說道:「那些在礦井事故中屍骨無存的工人如果都是張望虎扮演的,那我對他們有印象。」
由於近兩年礦上實在是太倒霉,張有福去視察了好幾次,還親自和出事的工人親屬會面,當面像他們致歉。
其中有那麼一個女人,他印象深刻。
他記得那次塌陷範圍極大,死傷的工人近十人,導致他剛到工地就被一群男女老少的死者親屬包圍。
在一眾悲痛欲絕、恨不得撲上來撕扯他的親屬中,有一人顯得格外特殊。
張有福還記得那是個身量體格又高又瘦的女子,頭髮亂蓬蓬遮住半邊臉,衣著陳舊,默默地站在人群後頭無聲地哭。
明明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偏就有種無形的吸引力,把他的注意力都拉扯到了人後的女人身上。
他承諾完賠償金、並和死者家屬們道完歉,又忍不住詢問陪同的礦場負責人:
『那個穿灰衣服的高個女人是誰?』
整整一天,他的腦袋裡時不時就浮現出對方的身影,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稀奇景象。
聽完張有福的描述,負責人面露恍然:『黃洪濤家的,他媳婦。』
黃洪濤就是那次塌陷事故中,一直沒有找到屍體、最終只能不了了之的三名工人之一。
據負責人說,他並非長期工,一個月前來到礦上。
他自稱自己是外來務工人員,沒有學歷和本事,只能打苦工賺錢養家,和他一齊住到礦場的小宿舍單間裡的人是他媳婦。
黃洪濤這個媳婦是個殘疾人,啞巴,性格特別內向。
夫妻倆在礦場的一個月里,就沒幾個人和那女人碰過面。
要知道礦場上有許多天南海北的苦力工,其中有一部分是沒錢的大齡光棍,那些人私下聚在一起,什麼渾的話都能說出口。
他們私下裡評判黃洪濤的媳婦,說雖然不知道女人長啥樣,但身材是又高挑又纖瘦;
還想偷聽黃洪濤的牆角、謀劃著名偷看他媳婦洗澡上廁所。
就是這樣一群偷雞摸狗的人,都沒能偷窺成功——因為那女人就像個透明人,仿佛不需要洗漱方便,每天就窩在狹小的宿舍里大門不出。
總是蹲不到人,久而久之礦上的人便失去興趣。
誰成想黃洪濤才幹了一個月的活兒,就死在礦上了。
夫妻倆來礦上登記的時候,沒有留任何其他親人的電話,據黃洪濤說他們夫妻二人都雙親早亡,又無兒無女,只有彼此相互照料。
現在丈夫去世,一百多萬的賠償金最後都會給予妻子。
一時間礦上許多人反而並不覺得女人可憐,私下議論她拿了黃洪濤的賠償款後,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會再嫁、瀟灑揮霍。
負責人心中好奇頂頭大老闆為何會問起黃洪濤的遺孀,試探問道:
『老闆你有事找她?要不要我把人喊過來?』
張有福連連搖頭,訕笑道:『我隨便問問。』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婦女,產生那麼大的好奇心。
他強行把事情和人都拋諸腦後,次日趕回公司處理業務,很快便在繁忙的工作中,把那個小插曲給忘了。
現下結合天師府的人所說,張有福腦海中一下便蹦出了那個女人的身影。
他以為自己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實際上那天的每一個細節,現在回想起來都歷歷在目。
他莫名有種感覺,消失在礦井中的黃洪濤、以及那個啞巴妻子,就是張望虎和其身邊的怪物假扮。
一行人在導航的指引下,來到了張有福名下上一次發生事故的礦場。
該礦上的負責人把工人的排班記錄、以及名冊都找了出來,最終鎖定了一個名叫賀斌的礦工。
外來務工,拖家帶口,來礦上沒多久便死於塌陷事故、並且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一切都和黃洪濤的經歷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