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志願是我給他改的,他還想改回來,我好說歹說,說我也能吃苦,你讀個好學校多賺點錢比什麼都強,還提了你,問他離你這麼遠甘不甘心。他最後妥協了,他第一次妥協了。」
「那個寒假也是這樣。他明明可以保研,又想提前找工作,這次態度很堅決,我怕我說不動他,就想讓你幫我——是個人都會聽聽心上人的勸吧。我知道你住哪兒,他給你買麵包的時候有寫你地址,所以就寫了封信,也不算信,一張A4紙,我直接寫了他很喜歡你,問你能不能幫忙勸勸,讓他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管我。後來陳寄發現了這件事,問我的時候我也直接交代了,我以為他會生氣,但他什麼也沒說。」
「那次本來也該成功的,我看他本來沒再聯繫工作了,可惜媽突然身體不好了。」
「說起來我一直以為你倆成了,我媽葬禮剛完,他兩天沒睡還趕回去看你什麼表演。沒想到這麼多年,竟然全是他一廂情願。」
林思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他也不知道,那些曾讓他反覆悲痛、想要代謝掉卻始終在心裡埋得根深蒂固的往事,竟然還有另一個角度的敘事。
難以置信,於是又催生出更多懷疑,哪怕事到如今他都還在想,這全然不同的故事是不是陳爍單方面的認知。或許陳寄只是沒有否認,太沉默所以給了人誤會。
而陳爍好像遠隔兩地聽見了他的心聲,在晚上八點發了簡訊過來。林思弦當助理時留過聯繫方式,不需要再寫信——如果當年也這麼水到渠成,這故事也許也不會這麼可笑。
簡訊裡面是條論壇連結,林思弦點進去,發現討論的內容很熟悉,他不久前才看完的《黃昏謀殺案》。這篇帖子議論的重點不是劇情,不是哪一處的文字,甚至也不是最熱門的人設比較,帖主只是心血來潮想到一件事。
——「沉寂肯定是個男的,男作者給筆下女角色或者對象取名都慣會偷懶的。明玉珠,胡小心,柯然。」
——「這三個名字怎麼了?」
——「就直接從詩里抄唄,之前那個寫玄幻的不是這樣。明玉珠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胡小心是前面一句,柯然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也不一定吧。字又不完全一樣,好多是諧音字。」
瀏覽到這條回復時,陳爍的第二條簡訊又剛好到來。
「我不喜歡陳寄一直接管我的事,所以能住校就住校,平時也不跟他待一起,」陳爍說,「但我還是看不得他這麼慘。說實話我誤會你倆一直談戀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篇小說,這些人討論半天也沒討論出個結果,因為她們少了最關鍵的線索。但我知道那是什麼。林思弦,原來你真的一直不知道啊。」
原來我真的一直不知道啊。為什麼會不知道呢。
因為太過滑稽的烏龍,因為一而再再而三的錯位,還是因為他從來沒敢往這個方向想過。從小到大的防禦機制讓他不會盲目幻想,就像看到林泓去挑嬰兒用品,不會想是否有朝一日也能體驗一點親情,沒有落差就不會墜落,生活就能順暢運行。而關於陳寄的事,又是最敏感的一樁,一點失重感都很難承受。
永遠在全副武裝抵抗陳寄不喜歡他帶來的創傷,也同樣阻擋了對陳寄喜歡他這件事的洞察。
端不穩水杯,點菸的手也在顫抖。頭一次尼古丁沒能減緩心裡的惶恐。
該做些什麼,應該怎麼做,林思弦不知道了。
凌亂之下,他想到陳爍給他的那封信,那封被混雜在粉絲來信中的信,他想親眼看看裡面的內容。在屋內走了兩步才又想起,搬家時新房子雜物間還沒收拾出來,他將兩個箱子臨時存到附近的倉庫,因為太懶一直沒去取,而現在早過了倉庫的營業時間。
但還是得做些什麼。漫漫長夜,他等不到天明了。
想見陳寄,雖然他們之間還橫亘著一些消失的記憶,但還是相見陳寄,想聽見陳寄的聲音,想看見陳寄的臉。林思弦不管不顧地掏出手機,撥通陳寄的電話,卻又一直聽見對方暫時無法接通的提示。
混亂中林思弦保留一絲清醒,想起今晚是那個影展的什麼圓桌論壇會,多半陳寄這會兒開了飛行模式。
林思弦出門的時候,窗外響起一聲驚雷。如果他還足夠理智的話,應該會意識到一刻鐘後會迎來他最討厭的天氣,或者至少應該回去拿一把傘。
但顯然他已經無暇思考這些外界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