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看起來沒有明顯的利益衝突,但新皇登基,這個平衡自然會有波動,她們早晚有一天會撞在一起。
楊思煥並不想攪進那場碰撞,但她明白,官場如戰場,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風平浪靜是不可能的。
老狐狸已經找上門了,這時候縮著腦袋也不是個辦法,先去會會她再說。
快到約定的時間,楊思煥換了身體面的常服就要出門,已經是下午,下人抱著曬好的被子往屋裡走,這時候周世景還沒回來。
出門前招呼都沒打一聲,不像他的做派。不過當下楊思煥也沒功夫去管這事,只等他晚上回來再細細掰扯。
「大人,該走了。」春春催促道。
轎子已經在前庭侯了多時,楊思煥收回目光,提步去了前庭。
楊永清之所以被公認為清流,原因有很多,在先帝面前敢直言進諫,這是其一,此外,她為人清儉也是眾人皆知的。
先前她唯一的嫡女去柳州辦公差,卻意外翻舟溺水身亡。這事被報到永宣帝那裡,永宣帝當即下旨厚葬她,楊永清自己卻站出來反對。
楊永清死了女兒,不僅不接受御批的厚葬,反倒寫了檢討書。
頭一樁便是檢討自己教女無方,說自己女兒借公差為由,與同窗泛舟同游,這才導致這場悲劇,此為不忠。
又檢討自己女兒身為前科狀元,辜負了聖上的眷愛,罔顧聖上的栽培,沒有效忠陛下就撒手去了,此為不孝。
太師府詩書傳家,楊永清端得是文采飛揚,所書表面上看起來,主旨為批判亡女,更是自我批判,言語之外卻給人另一種感覺。
文字原本是沒有感情的,但在某些人筆下,平平淡淡的一段話也能讓人悵然淚下。楊永清就是這種人,認個錯都能認出苦情戲的效果來。
楊永清洋洋灑灑寫完,連夜交給永宣帝,永宣帝看完沒說話,轉遞給一旁的史官,那史官讀到一半,突然把頭叩到地上,說:「懇請陛下允許微臣將此文納入史書。」
相傳史官邊謄邊流淚,嘆氣復嘆氣。
接連幾日有十多本彈劾楊永清母女的摺子送到永宣帝手裡,參楊永清培植黨羽擾亂朝綱,也有提到楊思緣拉幫結派,又多次借公差之名和亂黨同游。
但她們沒想到,楊永清早已先發制人來了那麼一出「自我檢討」:
將奏摺中所謂擾亂朝綱的黨羽說成亡女的同窗,同窗之間有交際是很正常的;並且承認亡女玩性太重。
言辭懇切,字裡行間的淒涼悲慘,永宣帝自然知道她那是避重就輕,有意混淆視聽,但念在楊永清中年喪女,過後就沒追究。
總之,別人喪女有如山崩,這事落到楊永清頭上,卻變成塑造自己清流形象的籌碼。
她謝絕了皇帝的好意,又因政務繁忙,便派府上的管家和小姑子一道去了柳州,將亡女送回徽州老家簡葬。發揚了她一貫低調樸素的作風。
轎子四平八穩的停在大槐樹下,有人柔聲說了一句:「大人,這便到了。」
楊思煥回過神來,整了衣袍才出去。
進門便是側座房,她進房坐下,馬上有人給她倒茶。「請大人稍等,小的這就去稟報家主。」
楊思煥坐在靠窗的位置,小軒窗微挑,從窗口能看到前院,庭院不大,青石板路上長滿青苔,石頭縫裡鑽出雜草。
楊思煥摸著東坡椅背,將四周打量了一通,看得出這宅子已經有些年頭了。
那通報的下人去了許久,也不見回話。前院的門被推開,從內院走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
女孩穿了件紫色的薄襖,扎了童子頭,看起來不過八九歲,她慢慢蹲下來,盯著一株雜草一直看,眉目恬淡,仿佛置身世外。
傳言楊太師膝下還有一個庶女,但那庶女是個傻的。雖不是啞巴,長到八九歲了卻從不跟父母以外的人說話,夏不知熱,冬不知涼。
楊思煥聽那描述,猜測多半是自閉症。看這孩子的樣子,大概就是那個庶女了。
女孩蹲在那裡眼睛也不眨一下,目光呆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過多久又出來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少年站在女孩身後輕聲問:「思政在做什麼?小爹到處在尋你。」
女孩眨了眨眼睛,依舊蹲在原地。
少年伸手:「跟哥哥走吧?」
這時候有個管家模樣的人從內院過來,看到兄妹倆就皺眉,下意識朝楊思煥這邊望了一眼,楊思煥早已把窗子關上了。管家見狀便走到兄妹倆面前。
「少爺,今天有客人來府上,家主請您帶小姐去西屋練字。」管家說著,摸了摸女孩的頭頂,將聲音壓低了些,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