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數日之後,永宣紀年也終將迎來屬於它的收煞。
……
轉眼間,一年到了頭。
接連下了幾日的小雨的太康縣,終於在年三十的這日放了晴。
對於楊思煥來說,過去的一年雖不是本命年,卻已將所有的霉頭觸到極盡。
這世間的榮辱興衰周而復始,人生的起起落落左不過一個輪迴,盛時多為落魄時打算,落魄時不墜志氣,終有否極泰來的時候。
一壺溫酒入喉,楊思煥暗自感懷起人生來。
傍晚時分,鞭炮聲此起彼伏。春春一面為她倒酒,一面說:「大人,縣丞周大人著人來請您過去一趟。」
楊思煥離京遠任太康已有半載,其間她孑然一身,每逢年節就格外想念遠在京城的夫郎兒女,幾天前她收到周世景的來信,縱然知道家裡一切都好,她還是免不得牽掛。
記憶里的兒子胖乎乎的,至於眉眼如何,身為孩子親娘的她竟怎麼也記不得了。
平日公事繁忙,她過得倒算充實,如今衙門都放了假,她心裡沒了著落。
她大哥和嫂子也知道她一個人獨處異鄉不易,早早就遣人叫她過去一起吃年夜飯。
楊思煥卻不知不覺已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把什麼事都拋在腦後,正是微醺的狀態,很是愜意,她便擺擺手:「不去了。你向周大人道個謝,就說我睡著了。」
春春答應了,去了一時,再回來時楊思煥臥房的門果然閉得鐵緊,他過去輕喚幾聲:「大人…大人…」
周威站在春春的身後,抬眼看著還未完全斷黑的天,問春春:「你們家主總是這麼早睡?」
春春輕嘆口氣:「哪能呢!往常亥時總見我家大人書房裡亮著燈,很是辛苦,只是今日除夕,府里管事要回家過年,大清早她夫郎就帶著兒子在門外等她,當時大人看見了,走過去把小孩兒抱起來逗了一會兒,末了給了他一片銀葉子。等人都走了,大人的心情就不大好了,想必是想小少爺和小少主了。傍晚自己喝了點酒,這是醉了的。」
周威倒是耐下心來聽他一股腦說了這麼多,她來找楊思煥,原是有急事要同她商議,現在看來,同個醉鬼也沒什麼好說的,便問他:「府中還有誰?」
春春回:「除了無父無母的門子小劉,其餘人都被大人遣回家過年去了。」
周威記得那個看門的,是個尖嘴猴腮的女人,遂點點頭:「你叫她辛苦些,半夜給你家家主勤蓋被子。」
周威與楊思煥做了多年的同窗兼室友,清楚她那個人睡覺有多不安分,尤其是醉酒之後,很容易踢被子,眼下正是隆冬臘月,明日又有大事等著她決斷,萬一她一病不起那就不好了。周威由此便多囑咐了一句。
而春春作為一個男孩,又是敏感多疑的年紀,他對周威的這番話卻有了另外的思慮。他想周威特地叫他去找小劉做這事,必是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念及此,少年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見春春訥訥地點了頭,周威方轉身往回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什麼,再次折回來道:「近日你家周爺可有來信?」
春春愣了一下,聽周威又道:「罷了,我問你做什麼。」說著話,她自言自語地走出楊家小院。
次日天不亮,楊思煥就在隆隆的鞭炮聲中驚醒。
春春端了熱水進來,在她洗臉時,將昨日的事告訴了她。
「周大人來過,說是有要緊的事情,可您當時已經睡下,她便走了。」
楊思煥頷首,換了身常服就出門去了。
楊思煥登門時,周威正在用早飯,大年初一,她依照慣例吃得是麵條。
就好像預先知道楊思煥何時會來一樣,周威叫人備了碗白粥,待楊思煥一進門,她便將粥隨手往前一推:「給你的。」
楊思煥撩袍坐下,周威又默默磕了一個白煮蛋,遞到她手邊。
「劉都督,你應該聽說過吧?」
楊思煥宿醉之後,喝了幾口米粥,喉嚨好受許多,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嗯…當時在京中雖沒見過,卻總聽人提起。」
楊思煥曾有耳聞:數年前北平動盪,戰事吃緊,先帝就派劉仲帶兵出征。北平與應天相去千里,在路上就算馬不停蹄也要耗費數月,一來二去必要消耗大量糧草,索性就命劉仲長年駐紮北平,後來叛賊被除,北平安定下來,先帝又命劉仲去平北疆。
十多年過去,劉仲在前線有如及時雨,一次次解決大犁的強兵外患,她也因此在軍中獲得了極大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