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親父司庫趙桓青趕到的時候,趙皇后的屍身已經收殮,而軒帝雖已然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就這般坐在紫薇殿的長階之上。
趙桓青看著面容略有些痴傻的軒帝,不由蹙緊了眉頭。
「微臣見過聖上。」
軒帝無視著來人的見禮,只愣愣地看著被月色照得涼白的台階,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聽不懂的話。
「聖上可還好?」
趙桓青問完此話,卻見軒帝猛然抬頭,他茫然無措地四顧,而後問道:「辛欒呢?讓辛欒來見孤!」
趙桓青得聞這話,心下卻是一片涼意。
軒帝這是不記得辛欒已經於月前被他杖斃了。
他不肯死心,還是答道:「辛內官已故,聖上是累著了吧,才會記錯。」
軒帝聞此,眉頭微蹙,他思慮片刻,卻怎麼都想不起還有此事。
趙桓青審視著軒帝瞳眸中的恍然無措,喪女之事此時在他心中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
三日前,清流文士在帝京請願,百人被殺,數百被囚。
他們甚至未來得及開口道出民願,便得來這般的結局,這件事引得全城震動。
天下文士所讀的第一本聖賢之書《謙德》曾道,君子當兼聽天下之言,勿偏信一家之辭,而這也是先帝所踐行之事。
聽取民願是當時明君所踐行之舉。
陳國王室也因廣納諫言才會數年之內民意高漲,獲得無數讚譽。
為君者不問原由,不聽諫言便下死手與暴君何異?
即便清流此番作為過於激進,但上策應當疏之導之,而非濫殺。
而這已不是軒帝近日以來殺的第一批人了。
皇帝以武力濫殺之名當即在城中廣布,這番行為在辛氏等世族的推波助瀾下,激起了極大的民怨。
他們不敢質問皇帝,卻敢發難京機營。
京機營無帝令自然不敢向百姓動手,好幾個外出採辦的兵士被民眾打的頭破血流,被罵走狗。
營中亦有不少世家子弟,這兩邊不是人的日子當即便不過了,辭了官歸家去。
營內走了好一撥人,如今京機營亦是人心不穩。
百姓尚且如此,更別提那些失望透頂的前朝官員了,那些原本對軒帝還存一線希冀的官員提起天家也只是嗤笑。
趙氏努力替軒帝維穩著局勢,但今日他不僅失手害死了趙氏的女兒,如今更是一副痴呆之相坐於長階之上。
趙桓青這滿腹的抱負見到這一幕便瞬間土崩瓦解了。
他趙氏到底是何苦如此,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良久,宮外宣唱,貴妃娘娘到了。
月色之下,女子身姿婀娜,款款而來,縱是這大夜裡,她卻是羅裙粉黛裝扮得極為精緻,想是早得到了消息,卻裝扮到這個時辰才姍姍來遲。
她走過趙桓青身旁,連看都未看他一眼,而是直直走向至今仍坐在地上的皇帝。
辛黎低下身子,軟聲細語地問聖上安,而軒帝亦是絲毫不搭理她。
「聖上,夜裡涼,不如回宮內歇著吧。」
辛黎對於皇后之死置若罔聞,對趙桓青就連裝模做樣的安撫都沒有,她對於軒帝這番模樣更像是早已司空見慣。
見軒帝並不回應,辛黎便動手試圖將軒帝扶起來,但她自然是沒有那番力氣的,軒帝那臃腫的身軀是一動不動。
辛黎微微蹙眉,沒了耐心,而後站直了身子,理了理垂落的一縷耳發,向一旁吩咐道:
「來人,將聖上請回如意殿休息。」
話音剛落,便見幾名侍衛上前,毫不客氣地將軒帝架起來,而後放入轎輦之內,抬著往如意殿而去。
這些人的動作就連半分的猶疑都沒有,顯然是已然習慣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