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沒想到引出了程遙青如此驚天之語。
他雖然在同齡人之中是個分外喜歡風花雪月的異類,卻依然推崇四書五經,以為君臣綱常再正常不過。
程遙青的話卻分外大逆不道,若是放在地上,被人拿住了錯處,是要經受鞭撻的。
一方面,顧況為程遙青終於對他袒露真實的一面所歡欣;另一方面,他接話時內心卻有些悚然:「師姐久居江湖之遠,怎的對……那位了解得如此清楚?」
程遙青心下含了兩重原因,此時卻只願拋給顧況一重:「自然是江南百姓都作此想。」
顧況卻未品味出這話中的深意。
程遙青言盡於此,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我們如今被困在此,不如先想想怎麼出去。」
顧況從懷中掏出了虎賁匕首:「大不了從這地底下挖個洞,估摸著出了城寨的地界,往外頭從土裡冒出去。喏,這匕首就可以。」
程遙青早在救他之時就發現了這把被貼身珍藏的匕首,憶及顧況把這未開刃的匕首架在石瑞頭上的樣子,輕笑一聲:「你也是夠大膽,這匕首鋒刃未開,可鈍得很,你就那它威脅別人。」
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了一塊烏黑如墨的長條狀石頭。
原來刀客行走江湖,也有卷刃之虞,因此身邊常備一塊磨刀石,以備不時之需。
顧況把匕首掉了個個兒,白玉柄朝外,遞了出去。
程遙青自然而然地接過,溫熱的手指掃過顧況的皮膚,激起他一陣酥麻。
顧況使勁在心裡盪開了這些雜念,只見程遙青三指捏住匕柄,掂了掂,語氣輕蔑:「華而不實的玩意兒,也就這精鋼刃珍貴些,誰曾想,還未開刃。」
說罷,拿出磨刀石,傾斜匕身,快速刮下。
金石碰撞摩擦之聲嗡然,顧況似乎還看見了一點點稍縱即逝的火星子。
等到這匕首還回顧況手中,已是寒芒閃動。既開了刃,那股金雕玉琢的靡麗之氣去了大半,剩下的是如毒蛇吐信般森冷的寒意。
顧況把這匕首握在手中,跟著程遙青在蛛網般的地下迷宮中穿行。
程遙青一邊走,一邊捲起指節,在洞壁處叩叩聽聽。顧況在後頭大氣不敢出,生怕影響了程遙青的判斷。
終於,她選定了一處看起來較為濕潤的裸露泥土:「這塊的煤礦幾乎被挖完了,你且從這裡試試。」
顧況得令,立刻伸出匕首,一塊一塊地從牆壁上剜下潮濕的泥土。
程遙青本想幫助他,可惜她的刀太長了,不便於幹這種活計。想要上手,卻被顧況拒絕了:「師姐,手臂傷還未好,我來就成。」
程遙青嘴唇一動,明明在一片漆黑中,顧況卻能猜到她下一秒要說什麼:「我正靠著一塊大石頭,腿傷不礙事。」
程遙青的話都被他打了回來,索性閉上嘴,拿著刀把地上的土坷垃拂走。
一個金玉匕首,一個精鐵闊刀,本來都是嗜血殺人的利器,如今卻在這一方小小的洞穴里,做著些農鏟的工作。可笑耶?可悲耶?
程遙青內心如是想。
不知過了多久,顧況總算挖出了一條能容納一人通過的短短的通道。他此時累極了,也顧不得身上會被弄髒了,伏在一片泥土上大口大口喘氣。
程遙青上前來替他,匕首一插入泥土,卻感覺有些不對。
一滴水沿著匕身滴到她的手上,沿著小臂流下。
然後是一縷冰涼的水流。
愈來愈急。
不好,挖到地下暗河了!
程遙青大腦飛速運轉:她在潛入城寨的時候,觀察過地形。四面都是高牆,只有一條小溪彎彎曲曲地流入城寨,小溪上方是一道竹子編成的籬笆,最是攔不住人。進了城寨,才知道那是環繞在煤房邊上,以防失火的。當時她只看見前院有少年經受鞭撻,以為是顧況被抓住受刑,情急之下點燃了煤房。
這地下暗河,可能是那小溪的源頭所在。
剛剛那許多想法如電光般飛速掠過,只過了一瞬,匕首插入的泥土便有些經受不住水的壓力,漸漸泥沙俱下。
程遙青只來得及提醒顧況:「深吸一口氣,咱們從河裡走!」
【作者有話說】
開刃,既喻指小顧(成長),也暗喻青青(展露真實自己)
第27章
換衣
◎他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冰冷的河水倒灌入洞,迅速從顧況的腳跟起,淹沒了他的軀幹,脖子,下巴。
他深吸一口氣,一頭扎進水中。
一切仿佛昨日重現。昏暗的環境,刺骨的河水,茫然的前方。
但是一切又分明與將軍府失火那晚不一樣。
這一次,他的手牢牢牽住了師姐的手,縱使湖水砭骨,他們也能從彼此身上汲取到一絲溫暖與安定。
下一秒,他團身一拱,隨著程遙青鑽入了被沖開的口子中。
剛開始逆流而上費了極大力氣,漸漸地,水流平緩下來,兩人此時為了節省力氣,手拉著手隨水蕩漾著,順流而下。
面前仿佛出現了一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