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故作的冷靜卻在下一秒被打破。
那名看上去無害的病弱男子,雲淡風輕地說出鮫人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往事:「你當然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畢竟當年那些村民們可是在你失控攻擊他人,即將被修士捕獲時不顧一切的保護了你呢。」
許風來面無表情的表情有一絲破裂,猛然抬眼:「你怎麼知道?」
在鮫人成年那天,他的確失控在眾人面前顯露出了妖族形態,但村民們卻並沒有像許風來之前對眾人交代的那樣翻臉攻擊他,反而是許風來被修士發現抓走之時,拼命地反抗和保護鮫人。
也正是在這一片混亂中,村民們人臉魚的身份被修士發現。
許風來恢復意識後,便看到了一地的屍體,而那幾名修士已然不見了蹤影。
也是因為這樣,就算已經知道這些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村民們身份存疑,鮫人也不願意和他們分開。
哪怕是耗上生命的代價,他也要他們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這幾乎已經成了許風來的執念,在人間渾渾噩噩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復活』親人的方法,現在不僅計劃被人打破大半,甚至還告訴他連親人都是假的,這讓他怎麼能夠相信。
妖怪最重情,鮫人尤甚。
但那和顧黎是沒有關係的,他彎彎眉回答鮫人的問題:「那些修士私自捕殺鮫人,劍閣恰巧是負責後面的收尾工作的,你見不到他們,可能是因為都倒在我們劍閣的劍下了。」
這畢竟是醜聞,除了劍閣之外,也只有道盟的幾個人知道。
哪怕是劍閣,可能也只有歷代的閣主在翻閱陳年密卷時會發現。
恰巧,顧黎不僅是閣主,還是個閒得發慌天天翻藏書閣的閣主。
「人臉魚化成的人雖然有記憶,但卻沒有自我意識,他們的動作行為都是根據模仿著記憶和本能做出來的,會保護你,多半也只是出於對你血液的渴望。」顧黎這樣說道:「你仔細回想,難道就沒發現自己的生長速度要比其他妖族慢上許多嗎,哪怕是半妖,也不應該直到成年才第一次化形。」
「不……不可能,不是這樣的……」許風來抿著唇低下頭喃喃自語著。
喬青陽對當年的事情已然記不太清楚了,神君們只告訴他凡間有異物作亂,到了地方才被告知是人臉魚作祟,卻不曾想最開始竟然是為了獵殺鮫人。
其實劍並沒有太聽得懂顧黎和許風來之間的談話,在他這裡,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修士獵殺鮫人是錯,人臉魚吞食其他生靈魂魄害其無法轉世是錯,鮫人為了一己私慾禁錮他人靈魂,甚至還因此迫害其他無辜之人更是錯。
「你可曾詢問過那些被魚吞食掉的靈魂是否願意一次次地經歷撕裂縫合之痛,是否願意因為你的執念被迫留在人間?」喬青陽抬起手,白布便輕飄飄地從鮫人身上散開。
少年攤開手,將被自己特意留下來的最後一點靈魂碎片遞到神情恍惚的鮫人面前。
「是不是你親自去看一看便知曉了。」
金光閃過,本已經破碎不堪的靈魂在喬青陽的神力作用下再次匯聚,短暫地恢復了她在這人間的最後一點意識。
一個女人的身影漸漸出現在海中,淡淡淺淺的,隨著海浪輕輕地飄蕩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散開。
許風來眸子一顫,忍不住游上前,小心翼翼地喊她:「母親?」
女人的年紀已經很大了,長了一張非常慈祥的臉,渾濁的眼珠子慢慢變得清澈,但在見到許風來的一瞬間卻又變得痛苦不堪。
她蜷縮起來,微微彎曲的背脊顯得更加佝僂,退後一步阻止了鮫人的靠近:「我並非你的母親,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早就死在了妖怪的口中。」
那一日漫天都是血,整個村落都被殺紅了眼的妖魔們侵襲,無一人生還。
她的丈夫、兒子媳婦甚至才出生幾個月的孫兒,包括她自己都失去了生命。
本以為這就是盡頭,卻又被人撕扯著靈魂,被無數的魚吃掉又縫合,一次又一次,屬於自己的意識逐漸消失,她仿佛處在看不見光的深海里,只能放任著其他生靈霸占自己的回憶。
許風來睜大了眼,手指動了動還是垂下來,不敢上前,鮫人的眼角通紅,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又慌亂又痛苦。
女人看見他的模樣,掙扎了兩下,忍不住落下淚來,蒼老的眼睛注視著面前的鮫人,輕輕地喊了聲:「風來……」
她的靈魂早已破碎不堪,隨著這句話她的身體已經慢慢開始消散。
在最後一點身體也化為微光之前,她只是重複道:「我並非你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