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裴真冷笑,「你中途改道嶺南,以為我不知道?」
裴玉抿唇不語。
「你又去嶺南做什麼?別跟我說散心養病,我不信。」
裴玉說:「尋仙問道,請了一枚平安符。」
「……」裴真按了按眉心,「罷了,我懶得訓你。」
旋即他直接說起正事:「昭華,你已過及冠之年,應當想想終身大事了。」
窗戶被悄悄支開了半寸,室內兩人毫無所覺。
裴真慢條斯理地說:「父親有意為你擇親,讓我帶你赴年底宮宴……」
裴玉神色恍惚,望著搖曳的燭火,一言不發。
他人在這裡,心已經飄走了,腦中想的是:段昀回來了嗎?他會去段府,還是來找我?
這一晚,裴玉沒見到段昀,卻跟兄長吐露了實情。
他無意擇親,他早有了意中人,他非君不可,他就是執迷不悟。
窗縫合攏,窗外亡魂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而室內燈火熠熠,照亮裴真滿含陰霾的面龐。
「裴昭華,我看你真是中邪了!不管你多喜歡段昀,怎能為死人搭上自己一輩子?你給我好好反省,何時願意成親,何時再出大門!」
裴真拂袖而去,讓侍從程英看守裴玉,不准他踏出裴家一步。
裴玉坐在房中,整夜未眠。
他似乎忘記了時間,一直在翻書,翻完一卷又一卷,直到天明。
九月十八這日,天空烏雲密布。
裴玉推開房門,只見天地暗如黃昏,風雨欲來。
就在這時,嘹亮的嗩吶聲驟然響起,前院鑼鼓喧天,迎親的喜樂迅速逼近,而整座宅邸竟聽不到任何交談走動的聲音。
裴玉瞳孔微縮,轉身望向緊閉的院門。
咣當!
院門大開,披紅掛彩的駿馬跨過門檻,馬背上的身影映入眼帘。
段昀身著喜袍,目不轉睛地俯視著裴玉,唰地展開手中聖諭:「陛下親筆賜婚,命你我今日成親,吉時已到,請裴公子即刻上花轎吧。」
迎親儀仗在他身後綴成長龍,一眼望不到底,全都穿得喜氣洋洋,頭顱卻籠罩黑霧,完全看不清長相。
他們沒發出丁點動靜,齊刷刷地面朝裴玉,仿佛隔著煙霧注視他。
裴玉心如擂鼓,目光掃過聖諭上短短的兩行字,落在段昀臉上。
「……段昀,」他話音澀滯,低得幾乎聽不清,「你想與我,成親?」
段昀拍了下馬,追風往前踏了兩步,來到裴玉身旁。
然後他略微俯身,似笑非笑地說:「是啊,我剿匪凱旋,馬不停蹄入宮面聖,以軍功求得陛下賜婚。裴玉,你只能嫁給我了。」
剿匪凱旋?
裴玉明白了,段昀以為自己沒死,甚至蒙蔽了自身的雙眼。
他看著段昀完好無損的模樣,極力維持平靜的假面,輕啞道:「好,我嫁你。」
寂然無聲的迎親隊又開始敲鑼打鼓,兩個裹挾黑霧的「喜娘」快步上前,攙扶裴玉走向花轎。
寬敞的八抬花轎里,疊放著朱紅喜服、純金配飾。裴玉脫下白袍,換上一身嫁衣,被抬出了裴家大門。
一路陰風開道,鼓樂齊鳴,徑直往段府而去。
第17章
「生離死別,眾生皆苦,痴念不滅,苦海無邊。」
淨塵喟然長嘆,收回左手立於胸前:「段昀,裴施主以生機氣運渡你,骨符不毀,藥石無醫,旦夕之間便會氣絕魂散。」
記憶幻影煙消雲散,段昀周身的黑煞不僅沒有變淡,反而愈發暴烈,完全壓制了淨塵的佛光。
血淚順著他的面頰蜿蜒而下,從下巴滴落,墜在裴玉的衣襟上,暈染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裴玉……」
他張開嘴,嗓音扭曲變調:「我不能……我不能讓你這樣……對不起,我必須……」
裴玉雙眼緊閉,如同陷入了恐怖的夢魘,右手死死握成拳,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情。
段昀抓住他的手:「裴玉,別害怕……把它給我。」
攥到青白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開,那枚沁透血色的骨符暴露在段昀目光下。
裴玉半夢半醒間掙紮起來,被迫攤開的手掌一陣痙攣,手指竭力往內收攏。
但段昀已經拈走了他掌心裡的骨符,他只握到一把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