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他曾縮在這胡椅角落,依偎在某人身旁。現在他終於長大了, 那小小的胡椅也成了他一個人。
過去的帝王總叫自己「寡人」,現在看來, 倒是叫得不錯。
褚棠細細摸著懷中的白紙傘。
與她最喜歡的那一個不一樣,是他復刻出來的, 可任他找了多少工匠, 也沒人能做出那把傘流光溢彩的感覺。
「捨不得啊……」他想笑, 但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
「稻娘,好想陪著你,好想你陪著我, 可是,最後也只有它了。」
「對了, 齊安。」
「是, 陛下。」
「以後莫叫燕國了,叫大延吧,永遠永遠延續下去。」
「是……」
褚棠將傘放在懷裡,輕輕閉上了眼睛。
「陛下, 駕崩了……」
他仿佛聽見齊安哽咽的聲音,可是很快,他就聽不見了。
阿黛說的沒錯。
死後,他腦子昏昏沉沉, 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那七日, 他總是想從這個昏暗的靈堂里走出去,可他發現自己離不開這棺材。
好奇怪。
他為什麼要站在這里?
他究竟在等什麼?
他為什麼想出去?
褚棠忘記了一切,他不聽的問自己, 可是得不到答案。
第七天白日,哀樂奏響,新後裝模作樣擦了擦眼淚,而那過繼的孩子則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跪在這里。
褚棠不知道她們是誰,但是可以明確知道雖然那兩個人在哭,但她們卻不難過。
這個死去的人一定不好,沒有人為他哭泣。褚棠想道。
第七天夜裡。
那厚重的棺材之上突然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大門,黑色大門上刻著詭異的花紋,那花紋紅黑相間,猶如濺上血的黑夜,猙獰可怕。
大門打開得很慢很慢,卻包不住那門內往外鑽的光亮,門越來越開,那光亮絲絲流轉,在門內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見的漩渦。
眨眼功夫,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出現在大門兩側,一人執起一本冊子一本正經的念著:「褚棠,享年三十一,燕國皇帝……」
「來吧,時辰到了,跟我們走吧。」另一道白色身影說道。
大門已經完全對著站在棺材旁的褚棠敞開。褚棠下意識看過去,那兩人逆著光,他看不清那兩個人的面貌,但他知道他得跟著他們進去,那是刻在靈魂中的本能。
他痴痴望著那門,以及門裡的光,緩緩挪動腳步。
他的一條腿先邁進了大門裡,被光亮吞沒。
他半個身子闖入大門之內,無數光亮包裹著他,他感受到門裡面那些光輕輕扯著他,仿佛在讓他快一點進去。
他該進去的。他對自己說。
可是……
他忍不住回眸,金光沾在他睫毛上,隨著他輕輕顫動而抖落下光暈,他此刻不像鬼,更像是鍍了金身的神。
「怎麼了?」他黑影問他。
褚棠望著靈堂,這里有很多人,可是他仍舊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像忘記了誰,好像有誰沒見到。
「我好像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褚棠輕喃。
白影回答:「這件事能忘記了就代表它不重要。褚棠,吉時已到,走吧。」
不重要嗎?
褚棠心裡滋生出一絲不安。
但是裡面的光太溫暖,那些光亮太熱情,一點一點晃暈了他的眼睛。
不重要,那就走吧。
褚棠走入門裡,沐浴在光亮中的半個身子變成整個身子,唯有一隻手還戀戀不捨人間的煙火氣。
他站穩的剎那間,無數記憶碎片湧入他腦海。
她的笑。
她的傘。
她輕輕撫摸她的頭髮,他的臉頰。
輕聲對他道:「褚棠,你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