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雪待在一間草廬里收拾衣物。
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樣貌,身量頎長,著一身輕薄白衣,飄逸如流風回雪。
觀他眉心那點鮮紅劍印,應該是半神劍尊境的神君。
明明江暮雪身為劍尊,早該容顏永駐,可幻境裡的江暮雪卻青絲褪去,只餘下一頭綢緞般柔潤的白髮。
儘管江暮雪還是一如既往俊美無儔,但柳觀春還是為他感到難過。
師兄究竟經歷了什麼?怎會變得如此憔悴清減?
柳觀春受過師兄諸多恩待,在前世的異世界,他是唯一給柳觀春送過溫暖的人,柳觀春最希望江暮雪能獲得幸福,而不是像今日這樣……一個人待在屋子裡,一遍遍翻動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柳觀春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好似一縷遊魂,她的手能穿透床榻,抓不到任何東西,她徑直朝江暮雪飄過去。
一縷少女的遊魂坐在床邊,杏眸一瞬不瞬,仔細盯著江暮雪。
他制了一口粉漆小棺材,此時正在收拾棺材裡的寶貝。
柳觀春驚訝發現,那些都是她上輩子用過的小玩意兒。
每當江暮雪信手拿起一樣,柳觀春就福至心靈,待在旁邊為他講解。
「那是我用來梳頭的梳子,你別看它梳齒這麼粗,這麼寬,其實還有按
摩頭皮的作用。唉,如果我還能握住東西,就能讓師兄也舒坦地享受一回了。」
「那個是我自己用荷花制的口脂,顏色看起來淡一些,但冬天冷的時候用來潤唇很合適哦。雖然我往裡面注入了靈力,但也不知能存放多少年,萬一過期就不好上唇塗抹了。」
柳觀春盤著腿,雙手捧腮,絮絮叨叨說話。
接著,她又看到江暮雪走出門,收了幾件顏色鮮紅的女裙進來,樣式和繡紋都有點眼熟,肚兜上僅僅只有幾顆紅豆,還有一件就只繡了一節竹。
是柳觀春的小衣。
她臉頰滾燙。
柳觀春自我安慰,繡花簡陋,是因為她追求那種極致的雅趣。但其實,真相是柳觀春繡累了,又想著反正貼身小衣,穿在最裡面,沒人能發現,那她何必折騰來折騰去呢?隨便繡點紅豆意思意思得了。
只是,這樣的私物,卻被江暮雪握在手中……
「師、師兄,你偷拿我小衣做什麼?好吧,算了,我不和你計較。我告訴你哦,小衣上面的繡花其實很有來頭,你別看只是一把紅豆,你聽說那首溫庭筠的詩嗎?『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這把紅豆就是出自這首詩里的。」
「還有那一節竹,看似不起眼,其實它真的有點不起眼。咳咳,真相是我在頌揚翠竹風雪不催的堅韌精神……」
江暮雪將這些遺物收拾妥當以後,又出了房門,柳觀春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她還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只有江暮雪知道的?
柳觀春一個頭兩個大。
柳觀春尾隨江暮雪進入灶房,看到師兄親自動手劈柴,又燃起灶膛,煮水炊飯。
柳觀春記得江暮雪已習得辟穀之術,他鮮少會吃飯喝水,那麼他為何還要生火做飯呢?
柳觀春有點不明白,可她如今只是一道幻影,即便她想破陣出去,暫時也沒有力量。
柳觀春只能坐下來,靜候時機。
然後柳觀春看到,師兄竟開始按照她曾教過的做法,煮起了煲仔飯。
柳觀春怔住,心口有點發悶。
因她看到,江暮雪做飯時,神情柔和,嘴角竟是帶笑的。
很快,那碗鋪滿臘肉的煲仔飯被端到一張乾淨整潔的案前,神龕上置著一塊靈牌。
柳觀春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心臟忽然狂跳。
她躡手躡腳游上去,看到靈牌上刻著幾個字:「亡妻柳觀……」
最後一個「春」字刻了兩筆,初具雛形,還缺一個「日」字才算完成。
江暮雪刻到一半,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刻完。
柳觀春困惑、迷茫、不解,她不明白,江暮雪為何會稱她為「妻子」。
眼前的這一幕幕太過真實了,難道是她前世死後發生的事?
但想想又不大可能,畢竟江暮雪前世的妻子是唐婉。就算江暮雪心善,幫她收殮屍身,他又何必將柳觀春的遺物,日日放在枕邊陪睡?
即便柳觀春知道師兄是個很好的人,這種事想著也太匪夷所思了。
最可能的是,萬骨生花陣讀取了柳觀春的記憶,它深知柳觀春前世曾喜歡過江暮雪,柳觀春有過「沒能和師兄真正結為連理」的執念,所以才會創造出這樣一個美夢,用來滿足柳觀春的心愿。
果然,就在柳觀春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刻,江暮雪忽然回頭,他目光如炬,看到了她。
江暮雪的鳳眸里流露出驚訝的神色,隨後,他眼尾潮紅,竟似有淚。
他朝柳觀春走來,一把將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