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真的來了,她卻發現自己壓根就跑不了。
那是個村子裡的屠戶,油水吃得多,人也長得肥碩,三層肚腩堆在棉襖下,看見她時,笑得露出了一顆鑲了金的牙。
丫兒嚇壞了,死活都不肯應這門親,她才剛剛十四歲,怎的能許配給這三十出頭的丑屠戶。
三兒也不肯,真的履行起他的承諾,與他爹他娘大吵起來,爹娘咆哮聲中說著什麼『聘金』『彩禮』,三兒都聽不見一般地回絕,像一匹凶狼,惡狠狠地護著丫兒。
三哥哥像是她的蓋世英雄,說服不了父母的丫兒收拾包袱跟著三哥哥走時,還是這樣想。
兩個半大的丫頭小子趁著夜色,逃離了村子。
可他們在外漂泊著,才知道世間險惡,兩個孩子幾乎快要活不下去,他們找了個臨近的莊子,去客棧里當小二,去貨郎里當苦力,去扛貨去背菜,想盡了法子活下去。
可零零碎碎的錢加起來,才剛剛夠吃飽肚子,兩個人睡在客棧的後廚里,像是兩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慘兮兮地相依偎。
終於,三兒來與她商量能不能回家裡去,當年那個護著她的三哥哥已經被勞力磨平了稜角,面對著她時,有些心虛的頹廢。
丫兒明白,三哥哥是太累了,回了家便有了地,好說也能吃上飯了,比現在的飢一頓飽一頓要強得多。
想來那屠戶應當早就娶了別人,她現在回去,也不會再與那胖子有什麼瓜葛。
想到這兒,丫兒便同意了回家。
莊子離他們家也就半天的車馬時間,兩個人忐忑地拎著行囊和攢下的小筆銀子回了村,卻發現他們家的房屋瓦舍,早已落滿了灰。
「你們兩個死娃娃!跑到哪裡去了喲!!」
鄰家的阿婆見了他們,衝上來悲切地喊:「你兩個一走!你娘就瘋咯!落著大雨跑出去,跌進河裡給捲走了!」
「你爹自己熬了半年,後頭是在你家樑上自己吊死的!」
「兩個不孝的死娃娃喲!」
帶著鄉音的罵聲如同鑿子般,一下下敲在兩人破碎的心上。
她與三哥哥默不作聲地在老屋前站了許久,又默不作聲地進了屋,默不作聲地收拾了前屋後院,默不作聲地龜縮在了這個逃離又回歸的家。
三兒扛起了鋤頭,去地里刨活路,丫兒也拿起了針線,做起了與她娘一般地活計,生活與幾年前的日子復又重合,仿佛一個悲劇的輪迴。
她當熬一熬,熬久了,日子便會好了,可漸漸地,她發現三哥哥越來越不對勁。
白日裡,他還是如往常那般扛著鋤頭出門,可回來時,卻偶爾興奮地如同中了狀元,偶爾又失魂落魄,眼瞧著是做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丫兒不敢多想,只得拼命地納起針線活來,想要多換個幾文錢來安一安心。
可錢罐子卻一天比一天地空了下去,終於在那天夜裡,一切的不安找到了根源,全然爆發了。
「丫兒......丫兒!!」
已經是深夜,守著大門睡著的丫兒終於被晚歸的三兒給叫醒了,可那三哥哥卻是滿臉的驚懼,攥著她的手濕漉漉的,滿是冷汗。
「咱們跑吧!我輸了賭館好多錢,咱們快跑吧!」
丫兒慌張地收拾了幾件東西,便被三兒緊拽著出了屋門,兩個人在漆黑的夜色里踉蹌跌撞地跑,她一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聲音哆嗦著問她已然面目全非的三哥哥。
「哥,咱們去哪啊?!」
三兒沒有回頭,扔下一句:「咱們去投匪!」
其後的事情不言而喻,逃跑,投匪,以妹獻媚,說要保護丫兒一輩子的三兒,親手將她送進了骯髒的禽獸口中。
余淮水沉默半晌,重重地嘆息。
「你不求我解開你的繩子?」
丫兒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很快便從這些亂遭的情緒抽離出來,她似乎不想在他人面前示弱,用不在乎遮掩著自己的難堪過往。
「還是別了......我沒什麼牽掛,放了我,只會害了你。」余淮水訕訕地搖搖頭,不想再給丫兒本就狼藉的生活增添苦惱。
「...你這男人,真是沒有骨氣。」
見余淮水畏畏縮縮,丫兒嗤笑:「你不是與那臧六江情投意合嗎?不想著回去見他?」
「他...死了。」余淮水口氣輕輕地,像是哄人:「我也死了,才能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