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騙我,這也不是我的那條路。」衛子夫堅定地說,「在我的那條路上,當有重活一世的天子,有我一雙兒女的魂魄,也該有重兒的哭聲。」
大殿內的風聲不止不息,呼嘯而過。
良久,衛子夫聽到了一陣冥冥之中的嘆息。那嘆息,似妥協,又似悲憫。
第32章 全新
迎著重兒的哭聲,衛子夫找回了屬於她的那條路。
踏上那條路後,雲開霧散,她的眼眶漸漸清明,耳力也恢復如初。她所有的親人都圍攏過來,不遺餘力地表達關切之情。
平陽長公主牽著重兒的手上前:「子夫你看,我將重兒養得多好。」
「阿母阿母我好想你!」重兒掙脫公主舅母的手,像只花蝴蝶似的朝母親撲來。衛子夫一把摟住孩子,來回撫摸他胖乎乎的臉頰和後腦勺。
皇帝站在人群之外,有些欣慰地看著這一切。
他站了許久,耐心失去大半,那無情的女人衛子夫還是沒有朝他的這個方向看,簡直當他不存在。真是豈有此理!
劉徹鐵青著臉咳嗽一聲,宣示自己的存在。衛子夫聞聲望去,沖他展露一個微笑。劫後餘生,現在對誰她都能露出這樣友善的微笑。
皇帝卻被這抹微笑晃了眼睛,他不自覺地整了整衣裝,手又伸向自己頭頂的冠帶。這樣一番小動作落在衛子夫眼裡,不知怎的就被解讀成了為人君者的心虛。
衛子夫眼皮一跳,衝破眾人簇擁,幾步來到皇帝面前。
「妤兒和據兒呢?」她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焦急追問。
知她心系此事,劉徹牽著她的手走到無人處,壓低聲音說:「他們兩個如今正在玉中修養,等他們修養好了,自然來見我們。」
又道:「你的那塊玉珏是不是被張姬給帶走了?」
衛子夫想了想,隨即點了下頭。
劉徹無奈扶額:「難怪妤兒整天哭訴自己沒有家了。」
還有這麼回事嗎?衛子夫欲言又止:「可那,本就是,張姬的東西。」
「罷了。」劉徹說著,朝衛子夫伸出手,「朕的玉玦呢。」
哪有人想不開敢賴掉皇帝老子的東西呢。衛子夫從袖中取出玉玦,物歸原主。
劉徹戴上玉玦,發覺衛子夫的視線黏在他的手指上,怎麼也不肯放鬆。對方露出的糾結神情過於好笑,劉徹被逗樂了。他笑睨著她:「衛子夫,你是不是想搶?」
衛子夫:「……」
衛子夫現在滿腹疑問,並沒有與之玩笑的心情。她抓著皇帝的衣袖,盤問劉妤和劉據現下寄居在哪一塊玉中。
「這世上還有比天子之璽和皇后之璽更為溫養的玉嗎?」皇帝反問。
知曉一雙兒女的下落,衛子夫鬆了口氣,她朝皇帝伸出手,輕聲提要求:「我想見見妤兒和據兒。」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子夫,你是在向朕討要皇后璽綬嗎?」
誰要你的那塊破石頭!愛給不給吧!衛子夫立即回擊:「待妤兒修養好,我會給她重新找一塊玉石。」
劉徹:「……」
幻境裡這女人甩他巴掌和摔鳳印的行為實在惡劣,他直到現在都忘不了她的那副猙獰面孔,她這滿不在乎的樣子真夠刺眼真夠討厭的!劉徹心想。
心裡想是一回事,張口說又是一回事。他張了張口,心中所有的怨念在此刻化為勢單力薄的四個字——「看你表現」。
做這副施恩的語氣給誰看呢。衛子夫瞪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之後,皇帝絕口不提他在那聲雷擊後遭遇了什麼,只略提了提明淨華的結局。
天道發覺錯誤,清除錯誤,作為搞出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明淨華首當其衝。他本人苦心營造多年的異象盡數破滅,從此淪為大漢帝國的一名普通方士,幾天前已經被皇帝數罪併罰立地正法。
至於衛子夫和劉徹為什麼還能夠好好站在這裡。那自然是因為,這份錯誤根植於世間太久太久,真真切切地影響了無數人,明淨華只看見了因果樹上的少部分人,卻忽略了樹下沉默的大多數人。
如衛子夫所想,人們和人們所走過的路不能被簡單粗暴地歸結為錯誤,這並非錯誤,而是另一種可能,另一種選擇。只要擁抱錯誤的因果,那麼這裡就是一處鮮活的,全新的世界。
劉徹很喜歡衛子夫的這種說法,他聽完後曾無不動容地說:「子夫口中那個全新的世界,朕很期待。」
衛子夫亦動容:「前路未知,我卻也心存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