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緊促的呼吸打在頸側,青年雙眼緊閉,即便突然被拔起身也不曾清醒,全然不見與陳嘯啞巴吵架時噎人的冷淡。
他靠在大他幾歲的朋友身上,額頭還貼著退燒貼,不知是汗還是熱氣將睫毛結成一綹一綹,長發貼在臉側。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顯柔和,很倔,招人厭惹人生氣。
永遠不知變通,有時顯得成熟,卻又過分執拗直白。
這大概是他身上僅存的少年意氣,不過是意氣用事的那個層面。
心裡罵著人,手上動作輕緩不少,陳嘯扶著羅閔的背,一把將他身上厚實的毛衣脫下。
紗布包裹處理妥當的後腰露出,陳嘯遲疑著看了又看,總覺得是幻覺。
他看向唯一站在這兒的人。
「什麼時候弄的,他都這樣了你還那麼用力拉他?」魏天錫不滿道。
羅閔交朋友的眼光真挺一般的,什麼人都能留在他身邊。
不止是人,狗也是。
有他在還不夠,找了個麻煩過來。
他上前托住羅閔後肩,後者感受到熱源主動後靠,皮與骨毫無阻隔地陷在手心。
陳嘯見他穩住人,鬆了手起身,從衣櫃裡取出棉質單衣,又打了一盆熱水搭了兩條毛巾來。
從魏天錫手裡將人從被子中解開,毛巾浸了熱水擦後背,肩頸,連指縫也擦得一乾二淨,再用干毛巾將身體擦乾,套上衣服,灌了幾口溫水後羅閔終於得以躺下,眉頭卻舒展開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魏天錫和黑犬擠在一邊看。
除了做事的人板著臉,其他沒什麼可挑剔插手的。
「你別去幫忙,狗嘴裡有細菌,保持距離。」魏天錫對一隻耳道。
一隻耳呲牙,咬爛了他外套一角。
【你在這看著他,別讓他跑,我去做飯。】陳嘯在備忘錄中打字。
「嗯。」魏天錫掃一眼,在陳嘯走後坐回羅閔床頭。
開玩笑。
羅閔都這樣了,還能跑到哪兒去?
他對陳嘯莫名其妙的話感到好笑,可才維持不過幾秒,笑容便隱去了。
次臥隔音太差,外邊人不知為何爭執吵嚷,隔了百米遠,也從窗縫透進來。
沒人樂意聽,無論他們在為什麼吵鬧,落在旁人耳里也只是擾人的噪音。
羅閔爭執時從不這樣。
他語調不高,說話節奏也不緊湊,從不為蓋過對方的聲音或諷刺別人而打斷。
他表現得太過平靜了,以至於沒人相信那平緩語調下字字都是他的真心話,他在努力地表達意見,卻因為缺少情緒而顯得毫不在意。
魏天錫就曾被他的態度傷害過數次,他以為羅閔不在乎,即便他在乎,也遠不及自己。
他可以接受他們不對等的相處,總要有人笑臉相迎,魏天錫不在乎那個人是不是自己。
但他很難接受羅閔的不動容、不理解。
可他沒想過不再見了,羅閔唯一對未來的期許,就是和他的約定。
羅閔怎麼能食言?
他想威脅羅閔也好,讓他因為一隻狗記恨自己也好,他都想要羅閔表露一點心聲。
從泄露出的丁點兒情緒中窺探他的想法。
不敢想,山崩海嘯。
原來羅閔吐露心聲時是不願意看著人眼睛的,他說起自己的經歷都像置身事外。
他說很痛。
頭很疼,疼到起不了身,連學也上不了。
可他明明發著高燒,踩不穩凍實的積雪也要趕來。
如果魏天錫沒和他因為這件事而爭吵,好好說出真心話,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羅錦玉走了,羅閔留了下來。
他生活得很努力,有工作,有一個朋友,撿了一隻流浪狗。
給魏天錫付醫藥費的時候眼也不眨。
羅閔問:然後呢?去到新的地方之後呢?
魏天錫很大言不慚地說,我會幫你,陪著你。
吹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竟然感到心虛,他等著羅閔質問他,就憑你嗎?
沒有,羅閔落回了潮濕的雨夜。
……
起伏不定的波浪,羅閔依靠水流的推送前進。
作為一隻剛長成的魚苗,他有些過於勤奮了,晝夜不歇地擺尾,石子刮破了他的腹鰭,貝殼咬住他的魚尾,他也從不停歇。
他游啊游,遊了很久,不知飢餓疲乏,也不知前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