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錢,果然在麵館前瞧見了人。
大鍋爐掀開蓋,白色蒸汽湧出,順風向撲了羅閔滿身,散去。
以前陳嘯就拿這水汽兒講故事,說這白汽兒啊和工廠的大煙囪冒的白煙是一樣的,都要飄到天上,做雲彩。
有人聽了他的話,湊到別人鍋爐邊上等掀蓋,險些燙傷落下大疤。
陳嘯也被揍得屁股開花。
若是那人像羅閔一樣聰明些,站得遠點,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
不過羅閔也不聰明,餛飩一煮就是十來二十分鐘,麵館里那麼多凳子,非站在店門口等。
陳嘯腹誹著,快步跑去,將手裡捏的五十塊拍到羅閔胸口。
他從小身體好,力氣大,拍得羅閔還沒長成的身板,晃了晃,有點後悔。
正要瞎比劃道歉,羅閔說:「我沒有零錢還你。」
羅閔把錢遞迴去,陳嘯卻急了,推著他手臂不要。
「我只要十塊。」
陳嘯搖頭,把五十推回。
羅閔也犟,他不肯接受這平白多出的賠償。
陳嘯氣極了,若是他發得出聲,必然要指著羅閔罵,怎麼就這麼死腦筋,有便宜不占,笨豬啊!
羅閔不收,他也非要給,不知道誰才是真蠢蛋。
「面好了!」老闆打斷他們的拉鋸。
紙幣留在羅閔掌心。
「再要一碗餛飩,在這吃。」羅閔說。
老闆讓他自己找零。
羅閔留了一張十塊,將剩下三十五留在桌上,提著兩碗面跑走,那碗餛飩下了陳嘯的肚。
陳嘯最終確認永久性失聲時,陳父陳母把他抱在中間哭得淚不成聲。
陳嘯掉不出淚,想,果然是這樣,塵埃落定,不用再抱有期望。
他定了性子,手語學得飛快,進度把陳父陳母遠遠甩在後邊。
不能說,還能看、聽和寫,陳嘯順利從技校畢業,沒想著再讀書,回到了櫃檯後。
曾經的朋友們大多搬走,在城中村,年輕的血液替換得很快,剩下的人偶爾也光顧他的鋪子。
每天人來人往,陳嘯從不孤單。
但有時,他也會探出頭,看看那個和他一起被歸為異類的人有沒有路過。
……
「其實你沒把我當朋友,只是我甩不脫,你也沒得選是不是?」陳嘯手語一向打得快,現在更是幾乎看不清。
羅閔看上去挺清明,實際反應慢了不止一倍,腦袋沉重,一件事得多花好幾秒思考。
他愣了好幾秒才搭上線,理解了手勢背後的意思,「沒有,陳嘯,我不是……」
不是沒得選,還是沒把你當朋友?
一句話卡殼,羅閔好半天才想著接什麼,「你是我的朋友,我們是從小認識的……」
「對,但是你上高中以後才和解,之前十幾年加起來說的話兩隻手都數得過來。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挺討厭我的?」陳嘯壓了幾天的話像打井的水一般向外冒。
羅閔搖頭,「沒有。我沒想過那麼多。」
沒想那麼多,合著就他一個人把人當假想敵,又嫉妒又羨慕地過了那麼些年。
雖然早有預料,陳嘯還是氣得在房間內來回走。
房間內只有羅閔回答的聲音響起。
「前幾天和裴景聲走了,我找到貓,送到他家裡。雨下得大,在外面住了一晚。」
「魏天錫是高中的朋友,之前一起競賽。」
「沒偷藏辣椒,都被你收走了。咳嗽快好了,沒有騙你。」
「……我不能收他的錢,陳嘯,他不欠我的。」
話題又落回這兒,陳嘯一想起那長串零就氣得頭疼,收了錢又不一定要認,就這麼遠走高飛高枕無憂不好嗎?
對著才說了幾句話,又壓不住咳嗽的青年,他說不出重話。
沖了杯梨膏水擺到羅閔面前,硬逼他喝了,把粥重新熱過,看著羅閔一口菜一口粥吃了大半碗。
幾盤菜擺眼前就跟看不著似的,一天到晚喝個破粥,和他慪氣還是跟自己過不去?
陳嘯想明白了,和羅閔對著幹不吭氣沒什麼好處,羅閔能把他自己熬死。
兩眼一閉做人的老媽子,那比做朋友輕鬆多了!
新晉陳老乾媽奪過羅閔手中碗筷,輕車熟路地鑽進廚房洗洗涮涮。
「陳嘯,我攢夠錢了,去首都吧。」
羅閔靠著廚房門框,嗓子還是啞,但聲音很清晰。
然而背對他的人影像是沒聽見,水龍頭放著娟娟細流。
「時間越早越好,戴春仁醫生下個月會坐診,我們提前去,線下的號會排在前面。」
羅閔知道他聽得見,因為碗筷碰撞摩擦的聲音幾乎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