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得一抖的魏二公子匆忙想縮回樹上,卻已經來不及,拔腿要跑又被趕到的小廝扯住了袖子,當下只得認命道:「好流星,小些聲,你公子的耳朵要被你喊掉了!今天又是做甚麼?」
流星亮了亮雪白的牙,討好地笑道:「二公子,夫人喊你去敬遠寺,找了遠大師取東西,還說要你向和尚學學靜心。」
「唔、唔。還有麼?」
「還有叫公子去過就早早回來,不許去旁的亂七八糟的地方。」
魏春羽囫圇應了,又促狹問他:「啊,亂七八糟的地方,是什麼?」
小廝流星硬著頭皮道:「有酒的,有姑娘的,還撩起衣擺划拳的......」
魏春羽依言笑道:「有,都有。有人的地方不就都有這些麼?你不許再幫母親拘著我,我若一天被困在府里,便有一天如死了般難受。你要是不聽,我回去便罰你月銀,叫你連討好姑娘的豌豆黃都買不起。」
流星被唬得一愣,急道:「就是今日縱著您去了,轉頭夫人也要罰我月銀......」
魏春羽被他拖著慢了腳程,嗔他:「一口一個夫人,誰才是你跟的主子?你要是想通了,我不僅不扣你豌豆黃,還帶你也去開開眼!只是現下——」
話音一頓,流星惴惴抬眼,卻對上公子蔫壞的笑,當即心生不妙卻也不及——自家公子已蹬上馬匹,撂下一句「現下我可帶不得拖油瓶!」,便嘚嘚跑沒影了。
流星氣鼓鼓地直跺腳,耳邊又響起夫人的嘮叨——「魏二這副不著調的性子,怕是隨了他那生母,哼,再不收收,遲早惹禍上身哪......」
卻說這遭魏二遛了回馬,當真依言拐去了敬遠寺。不是他反骨消了,而是他本就有要去的原因。
一來是他怪夢纏身,總被淹沒在黏膩昏黑的沼澤中,後終有一面目模糊之人將他刨出,才知原處是片肝髓流野、曝骨覆腸的疆場。幾次他零星神思掙破樊籠,壯膽要問那人是誰,卻總是來不及,只余那人附耳一句:「活著,來敬遠寺尋我。」
近日夢得勤,更是叫他心神不穩,滿身陰濕冷汗。終於壯了膽要到敬遠寺一探究竟。
二來去那處的緣由,也是聽聞寺中了遠大師以俊美聞名,不少貴婦小姐打著聽經解惑的名頭,都要去一飽眼福。便是連他交好的晴樂姐姐,也邊斟酒邊笑著說:「這了遠不僅在佛法上有些造詣,更是姿容過人。聽聞有個痴迷佛法的弟子想要見他,卻被那些狂蜂浪蝶嚇跑了。噫,也不知是這了遠與你比起來,是何人更勝一籌啊?」
平日裡聽得多了,魏春羽也難免好奇。只是那萬人空巷的盛況,教他有些膈應——若那了遠真想清淨念經,合該毀了多事的臉去,再不濟也該扯塊布遮個嚴實,免得做了騷亂禍端。
心內煩躁,魏春羽忿忿嗤道:「好一個禿驢假正經。」
進了敬遠寺,穿過拜香處,後頭便是一處小園林。
園林正中,綠意拱衛,為一池綠湖,名清遠池,其中池水稱「機緣水」,傳說有記起前世與勘破未來之能,引得不少人來此沾拂仙水,取來濯纓,舀來泡茶。
池邊小童因長輩上香不在,獲了難得的自由,更是盡情追逐笑鬧,叫此處少了佛門威嚴冷清,倒顯得十分熱鬧歡喜。
此情此景,魏春羽一時也忘了心中煩郁,在撞見憂愁的香客時,他甚至有心安慰,贈人花枝道:「春景這樣好,姑娘怎麼愁眉不展的。依在下看,應當走出樹蔭曬曬太陽,說不準心情會好許多。」
那姑娘才露出些寬慰神色,要伸手接花,卻忽地竄出一個婢女,厲聲道:「公子!我家小姐已定了親了,請您不要惹人誤會。」
這般嚴厲做派不止嚇了魏春羽一跳,連那小姐也合上了嘴,只面帶歉意的朝他欠了欠身。
大業民風開放,這般連男女人前說話都如臨大敵的姿態,實在是少見。
魏春羽一時也有些怨惱,見那小姐似是少毛病的,退了幾步還是道:「是我唐突,還望姑娘寬容些。今日巧遇也是緣分,還請容在下多言一句——那千百件煩人事,都是假的,只有生死才真的值得上心。若是一時想不通,不如不想,曬曬太陽也是極好的。」
那小姐輕聲道了句「多謝」。而婢女卻不等他走遠,怒氣沖人道:「又是個自說自話、沒臉沒皮的!您還朝他笑,要是謝公子知道了,非又氣出病來,把這些不忠不貞的人都扒了皮不可!」
季小姐緊了緊牙,還是低聲道:「白芷,這還是寺里......你小些聲,我與他不曾做什麼。」
那叢被白芷攥著的花枝受了力,攔腰折損,潰出糜爛的汁液——「是啊,季小姐。您與剛剛那人是不曾做什麼,但從前同您的表兄呢?非要傷透公子的心嗎?」
季小姐自知理虧,任由一個婢女在跟前跳腳,半晌實在掛不住臉,輕聲央求道:「白芷,是我不對,你且小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