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蕎解完鞋帶,『嗖』地一下站起身來,把腳上的運動鞋蹬掉,轉頭看著顧星然點了點頭。
「對,喜歡,因為那是你送我的。」
顧星然愣在原地,上方的樹梢茂密,只有零星幾點陽光透過縫隙灑落下來,柔和的光斑落在少女的皮膚上,林蕎的面容、聲音、話語,都像是突如其來的雨滴似的砸在顧星然的眼裡,耳朵里,那張屬於十八歲年輕俏麗的臉龐對顧星然來說是那麼熟悉,他從生下來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這張臉,一直看到十歲那年。
現在的林蕎對自己的好,顧星然早就不會再去刻意否認,但他總是會把十八歲的林蕎,和四十多歲的媽媽分開成兩個人,他始終覺得她們是不一樣的。
可在這一刻,他卻忽然分不清跟自己說話的人到底是林蕎還是媽媽,這八年來顧星然很少被人如此堅決的肯定過,所以才在遇見林蕎後,每次遇到事情她總是堅定的選擇自己而感到溫暖,一顆凍成了冰坨的心臟逐漸化開,顧星然以為他是因為林蕎的好才會心軟,可此刻站在山間流水旁,吹著清涼潮濕的風,聽著綠植摩擦碰撞的脆響,他突然就靈光一閃找到了原因。
是因為林蕎跟他的媽媽一樣。
在媽媽還在的時候,顧星然從沒一次被否定過。
林蕎就是媽媽,媽媽就是林蕎,這個事實一直擺在顧星然的面前,可在這一刻,他才有了真正的實感,什麼林蕎不林蕎,對自己好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媽媽而已。
像一台被按了暫停的機器,顧星然眼神發直地愣在原地,沒再有接下來的動作,就這一回功夫,林蕎已經乾淨利索地把襪子也給脫了,她剛想赤腳踩在地上,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她身形一晃緊接著藉助那人的力道穩住,腳沒能離開鞋裡,踮著腳尖站在原地。
「把鞋穿上。」
瀑布流動帶來山泉的氣味,沁人心脾,可顧知洵的聲音卻比水流還要清爽乾脆,他輕柔地交代了林蕎一句,隨後鬆開手用更快的速度脫鞋撩褲腿,在林蕎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顧知洵已然一腳踏進冰涼的水中。
林蕎瞳孔一縮,反射性地捂住嘴巴,她脫下襪子後暴露在空氣中的腳脖被涼意包裹,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而這些小疙瘩在看到顧知洵下水後更是一路向上延伸,只是看著就感覺冷,顧知洵卻下水下的毫不猶豫,比提前做過心理建設的林蕎還要乾脆。
震驚的尖叫、勸告的話,都被林蕎憋在了嗓子眼,因為顧知洵根本就沒給她機會,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大步走離了岸邊,速度不快,卻十分的穩,完全看不出腳下踩得是被水流衝擊到無比光滑的石塊。
水面起起伏伏,沾濕了顧知洵因走動稍微下滑的褲腿,留下一片深色的水跡,林蕎看著那個位置,兩眼一眨不眨,只覺得胸口裡有什麼東西在撞,發出撲通撲通的響聲,好像要闖出來了一樣。
顧知洵應該也是怕冷的,林蕎看到了他緊抿的嘴唇和眉間細小的褶皺,只不過這些在他撿到掛在水中央石塊的項鍊時盡數消失,變成了種鬆了口氣的歡喜,接著便毫不猶豫地轉身回到岸邊,兩隻沾了水的腳直接踩上了泥土地,直直地走到林蕎身邊,扯過她一隻手,將冰涼的項鍊小心翼翼放在了她手心裡。
「找到了。」
林蕎看著自己的手心,那裡面的小東西上還殘留著水珠,沒一會就在手掌中聚集成一團,水逐漸被她的體溫暖熱,林蕎才驀然回過神來想要謝謝顧知洵,一抬眼卻只看到他一個直挺挺的背影。
他拎著一雙鞋去了岸邊清理,除了交給她項鍊,其他什麼都沒說。
那背影單薄,挺拔,像是山間一顆清冷的松樹,零碎的光影環繞在他的周圍,照得他皮膚透亮,脖頸耳後細小的絨毛髮著光,林蕎不由自主地攥緊手,把項鍊包裹在手心裡,望著顧知洵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數秒後,她轉過身去,面對顧星然張開手,展示出裡面反著光的項鍊,嘴角揚起一個失而復得後欣喜的笑容。
「快看,項鍊找回來了!」
顧星然許久沒看到林蕎笑得這麼開心,臉頰兩側的酒窩淺淺,雙眼彎彎像是兩鉤月牙,林蕎掌心中吊墜上的鑽石在閃,她背後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也在閃,卻通通不如她那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眸子明亮。
看著看著,顧星然也笑了,他無奈地揉了揉額頭,在心裡罵了句髒話,耳邊好似傳來『咔嚓』幾下,那是捆住他八年的鎖鏈斷裂的聲音,從未有過的輕鬆感像暖流一樣划過全身,他想,他也該放過自己,放過那個人了。
恨什麼恨,不恨了。
他現在真的一丁點都不恨林蕎,不恨媽媽了。
他只想好好地把握現在、珍惜現在、踏踏實實過好每一天,最起碼現在,他很幸福。
顧星然垂下手,對上林蕎帶著期待的雙眼,豎起一根大拇指對著她和顧知洵,撲哧一聲笑道:「你們兩個,牛叉,在下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