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弈腳下踩了一顆石子,來回滾動,在這種沒人說話,甚至能清晰聽到風聲的尷尬氣氛里,左弈問出了長久一來一直想問的話:「叔叔,你那時候怎麼想著替我外公擔責?這是我個人想知道的,不涉及拍攝的內容。」
趙志反問:「採購單上,字是白老師簽的,負責人是我,你說應該誰來擔這個責任?」
誰都逃不掉這個責任,只是孰輕孰重的問題。
趙志像看一個單純的晚輩一樣看著左弈:「你也沒法判斷對吧。上面要查,首當其衝就是就是白老師。當時選那批材料的時候,白老師提醒過我,是我堅持那麼做,讓別人有了可乘之機。」
「說到底,其實是我欠他一個道歉。」趙志閉上眼,嘆了口氣。
這件事左弈從不同人的那裡聽到過不同額版本,現在加上趙志的,每一個人在說這件事都加入了自己主觀判斷。所以說公平、公正,大概只存在白紙黑字的法律里。
「你們都沒有錯。」左弈擲地有聲地說。
趙志微笑著。
從他光鮮的前半生戛然而止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已經不是單純的對與錯能衡量。
「那我替趙瑧言問一個問題。」左弈握緊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在你擔下所有責任的時候,有沒有替趙瑧言想過?」
「當年事發突然,爆炸的那瞬間我在想,我不能死,我還有家人要照顧,孩子還小。我算是幸運的,保住了命,只瘸了一條腿。我有和調查的人解釋過,但所有證據都指向了白老師和我。」趙志緊繃著臉。
白興華年輕時授過三等功,後來被調到廠里,工廠的效益逐年穩步提升,沒幾年他就退休,出了那檔子事,等於是抹殺掉了他半輩子的功勞。再加上當時他住院,精神時好時壞,如果是平時雷厲風行的廠長是不會讓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趙志下定決心扛下事故責任的時候,也考慮把家人摘乾淨,但王秦沒同意,執意獨自撫養趙瑧言等他出來。
只是王秦沒有想到,單獨撫養一個孩子有多難,更何況是在那麼多流言之下。
堅持不下去了,她才離開。
「不是沒想過,是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想像。」趙志轉頭看著左弈,多年前趙志見到他會想,如果沒有那件事,趙瑧言應該會長成左弈那樣。
夕陽漸漸躲進了山頭,趙志迎著夕陽的方向,往大門走去。橙紅的太陽,奪去了周圍的顏色,趙志的背影逐漸隱於其中。
關上生了鏽的大門,這座廢棄的工廠恢復往日荒涼的模樣。上車前,左弈回頭往辦公樓方向看了一眼,荒草叢生,晚風盪起了千層浪,掀開了被荒草遮住的牆角。兩個火柴人,若隱若現,好像從牆上跳出來,牽手向他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