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著上身顛勺的時候,傅熾看著破了的紗窗,透過密密麻麻被油煙浸透的黑色小孔,抬頭看見了天上的月亮。
他又想起了晚上見到的那個男人。
高貴,果斷,冷靜。
一出場就聚焦所有人的視線。
他想到顧斐波捏住他下顎時戴著皮手套的雙手,想到在自己臉側被肆意擦乾唾液後又被隨意丟棄的左輪手槍。
又想起那不過一句話就被補滿的三十萬酒水單。
鍋底有些糊了,焦味飄了上來,傅熾想起來自己又忘了開窗戶了,屋裡一股油煙味。
算了,夏天到了,開窗晚上又要被咬一夜。
傅熾洗乾淨塑料碟,「奶奶,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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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莊園的露台上,管家送來一杯溫牛奶。
「嗯。」顧斐波側頭接過,捧在掌心裡,眺望著遠方漆黑一片的叢林。
「李忠的屍體已經處理掉了,他家人的下落也都追查到了。」管家落在他身後半步的地方,輕聲稟告。
顧斐波知道這句追查意味著什麼,但他沒有說話。
他平靜地捏著玻璃杯,仰頭喝完牛奶,用溫熱的液體滾去喉口那點莫名的不適,然後將杯子輕放回管家的托盤上,「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早點休息。」
「好的,晚安少爺,祝您好夢。」管家退了出去。
半夜的風很涼,吹得顧斐波的頭髮在空中狂舞。
他想起李叔被拖走前都沒闔上的眼,他的手離那雙眼很近,近到一抬手的距離,但他沒能替他去合。
他想李叔到死都抓著自己褲腿問,他有沒有錯。
李忠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個普通人。
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一個放在精英雲集的顧氏集團里會就此沉沒的芝麻粒,但李忠對顧斐波終究是不一樣的。
與李叔的相遇在一個雨夜的斷橋邊,走投無路的中年男人想要跳河,被日夜重複繁瑣的家族事物壓到疲憊的少年拉住了他。
少年在清晨的路邊攤請李叔吃了一碗餛飩。
李叔狼吞虎咽,問少年吃不吃。
顧斐波站在桌邊搖頭,告訴他,「吃過了就跟我走吧,我可以給你一份工作。」
李叔的眼底當時儘是純良的狐疑,猶豫再三,看在餛飩的份上咬咬牙,「要是割我腰子,給我致死量的麻藥。」
李叔第一次拿到工資的時候,請顧斐波吃了頓飯。
他猜到顧斐波是個大人物,侷促地用紙巾替他擦了路邊支架的小桌油漬,摸著頭髮憨厚地笑,「希望您別嫌棄,我就是想謝謝您。」
他在酒桌上喝得很開心,摟著顧斐波的肩膀跟他談自己幼兒園那麼大的女兒終於可以去上學了,自家的婆娘終於頓頓有肉吃了。
他說,等下個月發工資,要給老婆買輛電動車,給女兒買她在超市門口三巡不過的洋娃娃。
那天夜裡,在嘈雜的路邊攤的矮凳上,長長的大衣下擺沾上塵土,但顧斐波第一次意識到每天處理那麼多堆積如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他批的每一份文件是有價值的,他的工作維持公司運轉給社會提供了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