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手受傷了。」有道清朗的聲音從旁側傳來。
緊隨其後的是一股幽幽的松木香味,伴隨藥味的清苦,暗香浮動。
這香味襲來,沈纓覺得似有故人來一般,記憶里的畫面也清晰起來。
來人便是那位曾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那天,他還送了她一束粉白的野蓮花。
沈纓收回視線,側頭看向一旁。
那少年遞來一方帕子,普通的白布帕,洗得乾淨,散發著淡淡的藥味。
緊接著是一聲短促的咳嗽聲,帕子向前遞了遞,挨上了她的手臂。
她抬眼看向那人,這是他們第二次見了,她卻覺得彼此相熟很久。
「你的手流血了。」
少年又指了指她的手腕,聲音壓得有些低,猶如暖玉。
沈纓收回打量的視線,接過帕子按在手腕上。
手腕外側不知道什麼時候劃了一道傷口,血沾到了袖子上。
今日她的腦子餛飩沉重,竟然都沒覺得疼。
她道了聲謝,那少年笑著搖了搖頭,掩唇又輕咳了兩聲。
「公子的咳症還沒好?」
那少年笑著說:「姑娘上次說的藥方甚好,我用了幾次,胸口便輕快了許多。」
沈纓點點頭,正想問一句他的姓名,那少年卻指了指高處的石階,低聲說:「姜縣令和族長們議完事了。」
他說完又站直了身子,手臂自然搭在腰間,寬大的衣袖垂在身側,認真地聽著台上眾人說話。
此時,姜宴清向林家族長點了點頭,二人似是達成某種默契,其他各族的族長面色雖不虞,卻也只能妥協。
沈纓仔細觀察了片刻,猜測這些人應該是被一個什麼理由壓了下去。
先前,那些人是主張開塔搜查的。
畢竟傳言中,一些家族沒落是因為被林家或者其他家族奪了勢。
甚至有謠言攻訐林府參與擺陣,目的是掌控永昌。
「諸位稍安勿躁。」
姜宴清抬手擺出姿態,林家族長林致拱手一禮,也沒有推辭,向前一步走到眾人前面。
嘈雜的聲音頓時一輕,漸漸消失,黑壓壓的人群逐漸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抬頭看向林致,像一群被安撫的信徒。
「諸位鄉親,請聽林某一言。」
如青松般的風姿,如沐春風般的聲音,單單這麼看著,林致確實是個出色的人物。
「文昌塔乃永昌百姓合全城之力造的神塔,供奉昆龍山神,庇佑永昌文脈,福澤萬眾。」
「近日有種種謠言,污衊官府建塔時,塔內供奉巫邪之術,還指責林家奪取他族之勢,吞噬百姓氣運,這等誅心之語,顯然是有人想動搖我永昌根本。」
林致視線所及,看到的都是熱切的眼神。
旋即,他神色一變,厲聲道:「諸位,永昌如今文脈昌盛,安逸祥和,家家有糧,戶戶讀書,如此昇平之象,定然引來他人妒忌。如今,聖上賢名,治國有方,我們永昌才能在代代先人鋪就的青雲路上享受榮光,可你們莫要忘記,五十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貧瘠。」
「是祖父輩們合力拼搏換來的繁榮,爾等怎可忘恩?怎能被這些謠傳就自亂陣腳?」
林致說話有令人信服的氣度,但凡心中有齷齪,聽到這話怕是會臉紅一陣。
而那些,本著看熱鬧的,被這般激勵,心中也能拱出一團火來。
有人大膽開口道:「林族長,我們不是想鬧事,只是,馮縣令在任上那幾年,大興土木,炸山挖道、開河平谷,毀了咱們的龍脈。崑崙山神降禍三年,咱們可都記得清楚。」
「單就二十年前那場洪災,城北的姚家村、鳳尾溝被淹,整整三百來戶無一人生還,連個屍身都未尋到。」
「馮縣令當年和外域商會長關係緊密,又常招南疆、閩族人入府……誰知道他是不是急著建功立業,而毀壞永昌文脈。」
眾人紛紛向來人方向看,甚至微微退後形成一個小圈。
原來。那小圈裡站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
他著身乾淨的湛藍色長袍,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頭頂,用一根黑色的布帶繫緊。
他微微有些駝背,但神情肅姜,目光堅定,似乎對面前的大族、官府毫無懼色,像棵在峭壁上盤踞百年的老松樹。
沈纓並不認識此人,她挪了挪腳步,從身前人肩膀的縫隙中看向那位老者。
老者說完後,便向前走去。
直到人群最前方,他斂袖一禮,向著姜宴清的方向彎腰作揖,一彎到底。
老者說:「姜大人,百姓心有疑惑卻不得解,總有一日會滋生霍亂,還請打開文昌塔,讓我等入塔一觀。」
老者的聲音蒼勁有力,被山風裹著傳出去很遠,眾人聞聲議論了一陣,又齊齊看向姜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