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
姜宴清靜靜的望著她,嘴角抿的有些緊。
沈纓與之對視,難得的不移寸許,不避不讓。
她微微傾身看著姜宴清,說:「大人張口便讓我搏命,是讓我為何人搏命?」
「搏什麼命?」
「而我,為何要為之搏命?」
姜宴清依舊看著她,說:「若為我,可否?」
沈纓抿了抿唇,問:「為姜縣令?」
「不,為姜宴清。」
「我將性命交託於你,與你同生共死,禍福相依。」
「君子一諾,千秋萬歲,你敢與我一同搏個盛世清平麼?」
姜宴清言罷,提起茶壺在沈纓面前的茶盞中注入剛泡好的茶水。
「敢嗎?」他端起茶盞遞向她。
沈纓望著清清淡淡的茶水,聞著悠悠茶香,心緒飄了很遠。
她似乎在片刻間便將自己活過的歲月翻看了一遍。
她的目光落在姜宴清端著茶盞的手,那隻手因用力而僵直。
她盯著看了看,終於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答道:「敢。」
姜宴清鬆開攥著茶盞的手,看著沈纓明靜的面容和雙眸中的堅定。
多日來,周旋於各色人物之間的煩心疲憊終於平靜下來。
他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探身握住沈纓的手腕,隨後又移了寸許,攏住她的手。
藥膏散發出濃重的藥味,姜宴清解開沈纓腕上的布條,為她塗上藥。
那藥是紅色的,艷麗的紅,像摻了胭脂似的。
它看著是膏,塗開後卻如水般柔潤。
藥滲入沈纓的皮肉,進入骨骼,傷處泛起灼熱的痛處。
姜宴清用指腹將藥膏推開,又點了一支艾草燻烤。
他問:「痛嗎?」
她點點頭說:「痛。」
「吹走就不痛了。」
沈纓看著姜宴清將她的手托到嘴邊,輕輕的吹了起來。
他的氣息透過薄薄的皮肉入了骨,又從骨頭蔓延至四肢八骸,將她熏的頭腦發昏,臉也紅了,心也醉了。
雨歇雲散,天光漸亮,馬車內也有了隱隱光。
姜宴清側頭看著睡著的沈纓,不禁失笑。
他方才一時情難自禁,又怕自己舉止過分,令人不適。
故而,他一直在思索該如何說出更好聽的話來。
雲姑說女子都愛好聽的話,聽的高興了,心便軟了。
只是,他還沒說出什麼,對面的人因為藥性發作,竟睡著了,還打著呼。
像是疲累多日,終於睡了這麼一覺。
他看著沈纓,一寸一寸的刻畫她的面容。
他不禁想起此次回長安時見到皇帝的一番談話。
不過是見他望著樹上的杜鵑鳥笑了一下,皇帝便說他在小長安遇上了情劫。
說他是被小狐仙引著入紅塵,有了掛念。
笑他凡心深重,修不成佛了。
雖是一句戲言,但他聽到小狐仙三個字,一瞬間便想到了沈纓。
掛念嗎?
他自記事起聽到寺中僧人說的最多的便是心無掛礙。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而今,他掛念小長安,和小長安里的那個人。
皇帝捏著棋子遲遲不肯落下,戲稱他是被繁華的小長安迷了眼,被美人好酒絆住了腳。
他未解釋,平靜的落下一子,將皇帝的棋子盡數吞下。
皇帝看著棋局,仰頭喝了一碗濃茶,嘆息道:「你這條線倒是埋的深,誘朕孤軍深入,如今一招釜底抽薪,便讓朕功虧一簣。」
「本以為,在永昌勞心勞力,你的棋技會有所退步,朕也能贏你一次。沒曾想,經永昌一役,你竟更上一層。」
「宴清棋技,想必當今天下已無人可及。」
姜宴清自謙道:「臣在永昌便連輸過林默兩次。陛下德仁治國,天下安定,人才濟濟,實不敢稱為第一。」
皇帝笑了一下,側靠在憑几上,說道:「你就愛謙虛,說起林家那位狀元郎,朕當年聽聞他病故,有半年無法釋懷。」
「那般驚才絕艷的人物,真是百年也難出一個。姿容、才智、胸懷,朕以為,他能入內閣做宰相,助朕一臂之力。卻不曾想……明珠蒙塵,墮落至此。」
他陷入回憶,面上有悲戚之色,但很快便斂去,指了指姜宴清說:「你也算個神童,卻也只及他當年七八分。」
姜宴清笑了一下說:「我為何要與他比?」
如今這般,姜宴清心裡自明,他不認識什麼林道殊,也不知道林家當年驚艷絕倫的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