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昶沒有聽出母親口氣里的驚惶和羞慚。他小大人似的搖搖頭:「唉,都是苦!想來北魏的太子也不好做。若是沒有打這樣的一場仗……」
打仗是他阿父的意思,君命在上,他這個小小的皇子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義陽王府,拿出自己的俸祿米,先賑濟了災民。堂堂的妃子,親自檢視了施粥的大鍋,見燒得金燦燦的小米粥,濃稠得可以立住筷子,才滿意地點點頭。王府長史陪笑說:「娘娘放心,下臣絕不敢在這上面剋扣半分。只是義陽王和娘娘未能享封邑分毫的好處,倒把自己的家底掏出來了,眼下還勉強富餘,再往後,只怕王府的日子也要難過起來。」
不光王府的日子難過,建康的日子也一樣艱難。謝蘭儀想著離開建康前,天天見劉義隆只肯茹素服葛的樣子;又想著王鸚鵡顯擺地告訴自己:太子劉劭在東宮裡,暗暗地過的那些奢侈的生活,她突然有些擔心起來,想回去看看。
這樣的念頭在猶猶豫豫中一直拖延到了入冬(1),直到劉昶這日處理好郡中事務,晚上來問安時說:「阿母,父皇好像在籌備第三次北伐。」
「他還要北伐?!」謝蘭儀大駭,「這消息確切麼?」
劉昶點點頭:「確切。是諭旨交付各驛站遞到河南四鎮的。說北魏近來內亂,皇帝被弒,之前又喪了太子,現在是幼君在位,外戚和權宦爭奪/權勢,官吏請辭的無數,國家內里亂成一團。父皇諭旨里說,雖然他知道前一次北伐勞民傷財,但這次真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能夠趁敵方的亂象攻打四鎮,北魏必然自顧不暇,他們的少年皇帝拓跋余可不是拓跋燾,從來沒有參戰過,不會有能耐回擊。」
機會是好機會,可是親歷了可怕的戰事的謝蘭儀卻沒有再來一次的勇氣了。她搖搖頭說:「美夢是這麼好做的?拓跋燾不在,他手下的戰將又沒有都死光了!何況之前還修書示好,打算與我朝和解。我們為什麼不好好休養生息呢?」
劉昶畢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大事,也不知怎麼辦才好。謝蘭儀看了看他,攬著他的小腦瓜親了一下,柔聲道:「這樣,快過年了,你父皇雖然沒有讓你們這些外封的藩王回京,我卻可以回去給他拜個年。正好也看看你妹妹如今怎麼樣了。」
劉昶懂事地點點頭:「好吧。阿母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阿母跟妹妹說,我為她準備了些土產做禮物,叫她日常多笑,別哭鼻子。阿母最好再問問父皇,可否調撥一些糧種來,馬上冰雪消融開春了,早早借種子給農戶人家,指不定今年豐收了,大家可以好好吃飽肚子。」
「我兒的書沒有白讀。」謝蘭儀欣慰地看著兒子,「值守一方,便要做一方的善政。我還要勸你父皇,不要輕開邊釁,不要好高騖遠,牢牢記得——為他的自負荒唐死去的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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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來暌違半載的謝蘭儀,劉義隆有些驚喜,拉著謝蘭儀的手帶到了滋畹苑,冬季的水岸也結了薄冰,蘭草顏色蒼灰,一如土色,但看得出還是精心打理過,一根雜草都不見。
「這座宮苑,還是為你留著。」他欣欣然地說,「其實,也不一定要走。聽說阿昶在義陽,深得民心,是個好藩王。」
謝蘭儀是一見他親熱就不自在,先還有些若隱若現的久別重逢感,被他的手一拉,渾身寒毛直豎,想甩又不便甩,只能掛著臉被他拽著,拽到內室。劉義隆有些興奮地吩咐:「取烹茶的工具來,好好為朕與謝容華烹茶!」
他們相對坐著,在清苦的茶香里品著清苦的茶湯,謝蘭儀每次從裊裊的蒸汽里抬起頭,都能看到劉義隆含笑偷眼打量她的神情。她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陛下老這麼看著妾做什麼?都……」她硬生生把「老夫老妻」四個字咽了下去,很是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想這四個字,欲待換個詞,可是腦子裡像攪和糊塗了似的,一片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