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天夜晚,他和小水通話的聲音就很疲憊。小水體諒他的幸苦,讓他太晚就別打了。她想匯點錢給他,可他堅持不要。她有點埋怨他,他可以去問叔叔要生活費的,自己租個房子,睡覺就沒人打擾了。可良生就是不願開口。
「我找到一個網球俱樂部的兼職,以後我早上給你打電話吧。」
小水說:「早上你多睡會兒,我們周末聯絡就好。」
可是他找的工作,周末是最忙的,所以他倆在周末也說不了幾句話。小水盼著年底,假期到了,他就可以回家。可良生沒能回來,臨近假期的機票很貴,超出他的預算,他沒有買。小水和他吵了一架。那個新年,是兩人最難熬的時候,相思無法紓解,只能隔著太平洋迎風灑淚。
那時的小水只是個喜歡吃零食和看電視的女孩,想與喜歡的男孩寸步不離。她沒明白他把自己弄得那麼幸苦要幹嘛。她在電話裡邊哭邊埋怨他,她覺得兩年太長了,她要他現在就回來。可良生溫柔地拒絕,他要她別耍孩子氣,兩年算什麼,他們未來的路會很長。
小水畢業的那年夏天,毛毛姐給一輛貨車撞了,髖關節骨折,當即給救護車拉到醫院。
另外三個女人湊在一起,醫生告訴她們治療方案。立刻做手術效果最好,先打鋼釘再做康復治療,整套大概十來萬。若是保守治療,用石膏固定住,三個月後也能長好,就是日後會影響走路。
小水做決定:「那就做手術。」
醫生說手術的錢需要自費。小慧姐和珮珮又看著她,她們要等她拿主意。她只能拿主意,那就自費吧。她說完,就帶珮珮回家拿錢。她們家沒有多少錢,小慧姐秉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精神,一向賺多少花多少。而毛毛姐做事的永華飯店快倒閉了,收入不多,存的幾萬塊是留給珮珮的。她和珮珮翻箱倒櫃,把兩家的存摺都找出來,好不容易湊齊數目,這樣把毛毛姐送上了手術台。
那個揮汗如雨的夏天,小水頭一次感受到錢的重要。她不肯請護工,自己服侍毛毛姐。她打電話找撞到人的貨車司機,叫他賠醫療費。為了醫療費,她還去過警局和仲裁庭。離開學校後,她開始努力找工作。毛毛姐不能工作了。而珮珮明年要考大學,她的學費怎麼辦。她感受到某種壓力,不僅僅因為眼前發生的事,而是突然發現沒人能保護她了。
毛毛姐的病情穩定後,她接到良生的電話。良生問她們四朵金花好不好,他很想念她們。
那時她心裡咯噔一下。在明白錢的重要後,她對良生的感情很複雜。她不忍心埋怨他了,想到他和她之間遙遙的距離,只有無奈和心疼。
她吸了口氣:「我們都很好。我在找工作呢,明天要去面試。」
「哦,你去面試什麼工作?」他在那頭問,「公司正規嗎?離家遠不遠?你先上網查查,別給人騙了。」
「正規,只要按時發工資的都是正規公司。」
他以為她在說笑。
「小水,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別生氣。」
她沒啃聲。
他繼續說:「我拿到一家大公司的實習機會,實習期有半年,半年後簽正式合同。這家公司在行業內很有前途,面試了三輪,他們才挑中我。近幾年他們會拓展亞太區的業務,等我的工作穩定下來,就能申請調任回國。」
小水截取了她要信息:「你是說你不回來了?」
「小水,我可能還需要幾年才能回來。」
她捏著電話,醫院空調吹出的冷氣叫她簌簌發抖。
「小水,你生氣了嗎?我想過了,我們可以先結婚,這樣你就能過來陪我。」
她說她不去。
「小水,你可以罵我,但是不能不理我。」
後來她說了句:「隨便你吧。」就掛掉了電話。他不是怕她不理他麼,她真的不理他了。
第二天,小水按照查好的路線圖,坐上公車去面試。公車搖搖晃晃開了好幾站,空調壞了,熱得她一頭汗。她拿著地址找門牌號,高跟鞋陷進泥坑裡了。她看見面前有一排別墅,這裡不是商務區啊,可別真遇見騙子,她已經夠倒霉的。
就這樣,她找到了雲圖坊。那天面試她的是沙伯勛,她坐在那裡,眼珠子左右轉溜。
沙伯勛說:「小姑娘,你開的工資可不少。你值這個價嗎?」
她坐直了,連忙說:「值的,你錄取我就知道了。」
老頭笑了,大概覺得她挺有趣。他問她,想什麼時候上班。
她想了一下,想說明天的,怕他反悔,就問:「今天行不行?」
老頭更樂了。於是那天,她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第8章
雲圖展望(六)
小水坐車回到公司。她等了很久,良生沒有給回應。關上車門,索菲婭就站著門口。她還沒回去。如今出了這事,她更不會回去了。
「小水,項目怎麼搞丟了?」她的一臂橫臥於胸前,托著另一隻手肘,另一隻手就在空中比劃。另外她有對狹長的丹鳳眼,下巴一揚,就有幸災樂禍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