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柳撓了撓頭,指著窗外道:「謝大人來了,方才沒看清,嚇了一跳。」
沈苓微怔,旋即看向窗外,只見那人一身玄色長衫,手執油紙傘緩步行來,衣袂在夜風的吹拂下,像是一團浮動的黑霧。
走近了,她便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含笑的眼睛。
或許是久病纏身,往日的運籌帷幄的天之驕子,此時身上少了許多迫人的氣息,他握著傘的手,瘦的幾乎能看到攀爬的青色血管。
她收回視線,看向雪柳,「回去歇吧。」
雪柳躬身退下,和謝珩擦肩而過。
謝珩走進屋內,昏黃的燭火映出他病氣的臉和消瘦的身體。
他自顧自坐到沈苓對面,眉目溫柔:「怎麼又批奏摺到這麼晚?」
沈苓沒有回答,語氣淡淡的:「謝大人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謝珩嘆了口氣,回道:「的確有些事。」
他站起身,從懷中拿出半邊兵符,走到沈苓身邊,目光落在她沉靜的眉眼上,「我或許…活不久了。」
「這一年來,我時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無數次失去理智發瘋,昏迷的時辰也越來越長。」
「鄭佩竹不肯交出解藥,我派出去的人也找不到解決辦法。」
他頓了頓,俯身握住沈苓的手腕,將她掌心打開,把兵符放了上去,又包裹著她的手指輕輕合攏,一眨不眨的和她對視,眸光溫柔虔誠,「我知道你想要皇位,我幫你,好不好?」
「用這北府兵的另一半兵權,和我謝氏所有門人,助你奪得天下,穩坐明堂。」
掌心的兵符有些硌手,似乎還帶著謝珩的體溫,沈苓莫名覺得有些灼燒。
隨著謝珩的話落下,她的心口忽然抽痛起來,那早已被她塵封的情感,此時宛若決堤的江河,灌入她的心肺和四肢百骸,堵住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就這麼愣愣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裡面找出半分虛假。
可沒有。
沒有別有用心,只有她從未見過的真摯和眷戀。
張了張嘴,沈苓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為什麼?」
「你不是…一心想坐上皇位嗎?」
謝珩直起身,把神色怔然的沈苓拉起來,將她抱坐在懷裡,用下巴抵著她的肩膀,輕輕蹭了蹭她的頸窩:「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
二人已經許久未有這般親昵的觸碰,她有些不不習慣,側頭躲開,想要起身。
謝珩箍著她的腰,將她肩膀掰正,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以前是我狹隘,認為你入宮是為了皇后之位,可後來我才明白,你也有你的野心和追求。」
「可惜過去的我不懂情愛,自以為是,對你做了很多錯事。」
「我明白的太晚了,悔之晚矣,只能一點點彌補。」
他摸了摸她的臉,「這次…你信了嗎?」
「信我什麼都能給你。」
「你可否…原諒我幾分。」
最後一句話,輕輕的,像是一陣風,帶著幾分祈求的意味。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謝珩,印象里,他虛偽自負,野心勃勃,絕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卑
微祈求原諒。
他眼底的光像是破碎了,如同他衰敗的身子,脆弱到令人心悸。
沈苓內心一片紛亂,她沉默垂下眼睫,一言不發。
良久,謝珩眸中閃過失落,他嘆了口氣,「也罷,只要你能得償所願,只要你高興,不原諒也沒關係。」
沈苓重新抬眸看他,推開他的胸膛站起身,理了理衣擺後,睨著眼前病弱的男人:「只要你幫我坐上皇位,我就原諒。」
謝珩一愣,隨即面上浮現笑意。
正要應,喉間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癢意。他以帕捂唇,側過身避開沈苓,發出幾聲難以抑制的悶咳。
俄而,他喘息著回過身,將沾了血的帕子不動聲色揣回袖口。
沈苓皺眉打量著他。
眼前的男人因為咳嗽,鳳眸中盈了一層水汽,眼尾泛紅,臉色愈發蒼白。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染了幾分殷紅的唇瓣上,心口不由得輕顫了下。
「你…咳血了?」
謝珩搖了搖頭,故作輕鬆:「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沈苓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陣火氣,她俯身握住謝珩的手腕,伸手入袖口,摸索片刻後,將柔軟的帕子抽了出來。
謝珩有些僵硬。
方才她找帕子時,那溫熱的指尖,不可避免的一下又一下划過他的小臂。
她在關心他。
這個突然的念頭,讓謝珩心情愉悅起來。
他心思轉了幾道,又輕咳幾聲,捂住胸口,虛弱的看著正在皺眉看帕子的沈苓:「咳血而已,不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