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聞之感動不已,贊其君子端方。趕緊催人又是搬藥材,又是請醫官,忙活半日乘上馬車趕去了。
「還不是我牽的線!」藺稷望著絕塵而去的車駕,尤覺近來自個說話越發不過腦子。
角牴結束,尾宴酒酣人醉各自散,一日就要過去。
本就是個欲雪的陰天,即便還未到日落時分,但天色已經灰濛濛暗下來。
隋棠還沒有回府,藺稷從馬廄牽了匹馬往青台去。
青台後院二樓,已經點起燭火,分席而坐的一對師生,女郎花了一個多時辰,將前頭兩個月學習的文章盡數背出,一字不差。
「老師,孤背得如何?可有錯漏?」
「老師——」
青年郎君跽坐在案。
這處外人不敢擅入,他雖依舊易容,然假肢未裝,於是一身雀藍直綴袍服披身,左臂處便袖擺疊涌,似清水流瀉。幾點燭火照映他面容,他的容顏不真,眼眸卻做不得假,那處有因心動而釀起的情意,被他下垂的濃密長睫掩蓋。他的心隨女郎的聲音而跳動,跳得有些快,似拂起了那空蕩蕩的流雲廣袖,又似牽動了燭火,累它撲閃不止。一切都在動,唯有他手中筆遲遲未動,終於筆尖墨汁滴落,暈染在竹簡。
「老師——」
「很好,無有錯漏。」承明終於回神,抬眸看對面女郎,須臾又低眉將所有篇章一一勾注,落筆皆是「甲」字,「課業能否有所成就,一則論天賦,二則論態度。殿下天賦上佳,學習的態度又端正,臣省心又欣慰。」他抑制住心動,思維便開始轉動。
「謝老師誇讚。」隋棠摸著身側書箱,邊從裡頭捧出一疊木字,邊自得道,「孤就說師者都喜歡勤學的學子!」
承明看著她,理正神思,笑笑道,「莫再拿出來,已經申時五刻,天色不早,殿下該回去了。
隋棠驚了驚,「這日頭竟過得這般快,我在府中偶爾覺得無聊,那時辰真的似水滴凍結,半日不流。」
許是久坐,又是被打後頭一回坐馬車,這會隋棠直腰的瞬間只覺後背一陣酸疼,蹙眉抽了口氣。
「殿下怎麼了?」承明本欲出門給她喚侍女收拾書箱,這會返身回去她身側。
隋棠搖首,「後背有些疼,緩緩便好了。」
承明默了默, 「臣聽說了,何珣罔顧君臣之禮,用黃金鞭打了您。抱歉!」
「又不是你打的,你抱歉作甚。再說,你都直呼其名了,更不必抱歉。」隋棠想了想,湊近些道,「告訴你一件事!」
「殿下,你……」
「孤如何,你捨不得?」
承明搖首,忘記隋棠看不到,別過臉忍回淚意。
時值藺稷推門進來,承明轉首時,已經神色從容,起身見禮。
「殿下言她背疼,臣正要喚人,司空來得正好,您來攙她吧。」
藺稷含笑與他還禮,繞過書案直接將人抱了起來,丟下一句「蘭心整理書箱」,闊步走了出去。
外頭天色將暗未暗,尚留一線天光,小雪簌簌落下來。
「抱好!」走下最後一個台階,藺稷騰出一隻手,解下披風,裹在隋棠身上。只是手上力道過重,袍擺邊角覆在隋棠頭上,他伸手拂過,這日便第二回 撥亂她的髮釵髮飾。
聽話聽音,見事識人。
隋棠戳戳他胸膛,「你生氣了?為何生氣?」
「是有一點。」藺稷將人塞入馬車,自己挨著她坐下來,深知當日事當日畢,便也直接道,「怎麼就在承明處時光匆匆,在府里歲月難熬?」
原是為這,隋棠笑道,「那我不是在學習嗎,學習覺得
時辰不夠用,不是好事嗎?」
「不對——」隋棠頓了頓,「你聽壁角!」
「還有,你們何事不能對人言,要靠那般近?」藺稷不接她後面的質問,只提自己的問題。
「有何事不能對人言?」這話說的讓隋棠頓生兩分惱意,她默了片刻,「不過是說孤為何砸了何珣兩下的事,與你無關!」
「那是為何?」男人忍過最後四字,刨根問題。
「與你無關,你也要問?」
「與我無關,我才要問。」
「第一下是為我自個反擊,第二下是承明老師泄恨。」隋棠這般想起,方才對藺稷的一點惱意這會全部被對何珣的怒意取代,「虎毒不食子,這個老匹夫!」
至此,藺稷已經面無陰霾,聽其言、觀其色,只覺女郎爽直而率真,正欲牽她手捧一捧,卻聞她慍怒之聲落下來,話語繞道最初關鍵處,「你聽壁角!非君子所為!」
隋棠拂過袖子,往邊上坐去些。
藺稷看著驟然空出的間隙,又看那張薄怒四溢的面龐,決定閉口不語。
畢竟確實做了這等不光彩的事,也難保來日又聽了。應不應都是錯。
馬車噠噠往司空府去,車中安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