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故作深沉地搖了搖頭:「掌柜,做人要實誠。」
掌柜皺了皺眉,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六百兩!你不賣,我就不買了。」
李昭寧雙手都在顫抖,心如擂鼓,雙頰也紅得不像話,她故作鎮定,拿起那張銀票對著陽光看了看,這才把紙箋遞給掌柜,冷冷道:
「哼,便宜你了。」
掌柜接過紙箋,歡歡喜喜地跑到後堂,再也不管李昭寧。
她一出門,就將銀票換成現銀,去書肆買了暢銷的話本,又批發了一堆筆墨紙硯,雇了車,匆匆趕往城外的流民營。
會寫字的人工價太貴,而城外流民營中,會寫字的人不少——這還得感謝裴硯這樣的菩薩,他在給流民置辦吃穿住用時,還會買些書和紙筆,給那些想讀書的年輕人——就算沒有科舉,多讀書也能明理。
可惜這尊菩薩普濟的對象里沒有李昭寧。
她不一會兒就到了,流民重新見到她,都很高興,拉著她說了好一會話。又聽李昭寧說,要抄書掙錢,成功賣出的抄本,李昭寧只抽一分利,大家便爭先恐後地拿了話本來看。
會寫字的立刻就領了紙筆去抄了,不會寫字的,也領了紙筆回去學。
幾天過去,小小的流民營里,竟興起一場不小的讀書識字的風氣來。
李昭寧手中也有了幾十個話本,不出三天,就賣了個精光。
李昭寧用掙來的錢給流民買了些衣服,又多置辦了些《論語》、《詩經》一類的書,給小孩子們開蒙用。
剛掙到的五百兩立刻就見底了。
李昭寧看著流民營內工整的桌椅和高高壘起的話本,一點都沒有泄氣,反而幹勁十足。
不同於流民營的忙碌喧鬧,安靜井然的裴氏府邸里,小小書房內,一個粉雕玉琢、通身矜貴的小男孩,將一本《大唐西域記》抄本,悄悄地放在了《詩經》下面。
裴硯推開門,按往常一樣站在前方給小童講課,後面的小童將《詩經》立在桌上,眼睛卻在瞟著平鋪在《詩經》下面的《大唐西域記》。
他似乎正看到精彩處,紅著臉,張開嘴,瞪大了眼睛,似乎書中人已然在紙上蹦跳活動,引得他小聲地歡呼:
「哇……」
「啪!」
裴硯的戒尺落在那本立著的詩經上,只一瞬便翻倒下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寫著字的話本。
裴硯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利落地將那話本抽走,端在手上細看。
小童瑟瑟發抖:「哥哥……」
裴硯將書啪地扔在地上:「哪兒來的?」
小童低著頭不敢說話。
裴硯冷哼一聲:「裴子游。」
裴子游緊咬下唇:「是……是我讓書童幫我買的……」
裴硯捏著戒尺:「那便與書童一起罰。伸手。」
隨著戒尺啪啪落下,兩隻白嫩的手掌都泛起絲絲血紅。
裴硯仍舊冷著臉,但語氣有所緩和:「疼就記住,在學堂不許看這些雜書。」
裴子游拼命點頭。
但用力過猛,將懷中另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也抖落了。
他驚得魂飛魄散,趕忙伸手去撿,卻被一隻澄白纖長的手搶了先。
裴子游還未做聲,書童直接嚇哭了,跪在地上:「大郎君饒命,奴一時鬼迷心竅,心疼小郎君案牘勞形,妄想找些粗陋話本替他解乏……是那人拼命推銷,奴才給小郎君買的,他還未來得及看,請大郎君看在奴忠心侍奉的面上,不要逐奴出府……」
書童說了一堆話,卻並沒有聽到裴硯的怒斥,不禁偷偷抬頭看他。
裴硯捧著書,眯著眼,抿著唇,眸中怒氣如波濤洶湧。
卻突然舒展眉頭,閉著眼睛笑了。
裴子游愣在當場。
糟糕了,哥哥氣瘋了。
裴硯蹲下身,仔細問了裴子游在何時何地買的書,便拿著書走了。
順便給他留了抄《論語》五十遍的作業。
裴子游的難過中帶了一絲疑惑,只是他不敢問出口:
以往不都是抄一百遍嗎?
……
王嬌抱著一包熱氣騰騰的胡餅,剛拐過彎,就差點跟裴硯撞了個滿懷。
王嬌身形圓滾滾的,裴硯扶住才緩緩站穩,她將那包胡餅遞給裴硯:「可是進宮去的?拿著,剛烤好的。」
裴硯盯著胡餅看了一會,還是接過來,指尖摩挲著滾燙的紙包,卻發現靠下的那張紙上寫了字。
他翻過來一看,忍不住輕輕一笑。
全天下也只有她母親能把父親的墨寶拿來包油餅了。
在外面,父親一個字,千金難求。
王嬌看懂了兒子的揶揄,鼓著腮幫子冷哼:「憑他字多好,還不是要給我寫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