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很清楚,陳崔的禁衛軍牢牢地守衛著整個皇城,唯一的破局之路,就是搬出去,而長安城內適合天子長住,又不直屬于禁衛軍管轄的地方,只有大明宮。
她於是用鑰匙「提醒」了一下陳崔,殺掉皇帝的方法不止有囚禁投毒逼迫,還有刺客。
他果然上鉤了。
*
不一會兒,一頂小轎子搖搖晃晃地將李昭寧送到了大明宮。
不同於太極宮的低調暗沉,大明宮簡直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李昭寧剛走進蓬萊殿,就被滿屋子的金銀玉器驚得目瞪口呆。
整個屋子雖然是木製結構,但所有顯露出木材質的地方都用彩繪畫了龍鳳、花鳥、風景等等紋飾,精緻濃艷;桌椅床架皆為金絲楠木的材質,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跡,雕花也極其講究,李昭寧摸了摸水架上那隻鳳凰的尾羽,細細看來,每根羽毛上的羽絲之間的縫隙都細緻均勻,跟真正的鳥兒的羽毛沒有什麼分別。
而所有的簾帳都是重重疊疊、軟煙翠羅;皆為淡色,卻顯不單調,也不繁複。
這件屋子裡,最不值錢的,大概就是李昭寧本人了。
子涵隨著李昭寧在屋子裡看了一圈,連連的驚嘆聲就要將李昭寧淹沒。
但過了一會,她還是走上前,擔憂道:「陛下,這裡……也沒有吃的啊?」
李昭寧笑道:「不急,一會就來了。」
話音剛落,外殿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皺紋滿臉、老態龍鐘的老太監領著一眾小太監進入蓬萊殿,為李昭寧細細講明他們各自負責照顧院內的哪些事宜,語聲沉緩有序,意思清晰,話語間寬嚴有度而不拿大,謹慎細緻而不囉嗦。
老太監給李昭寧講完,又給小太監們訓完話,就對李昭寧道:
「陛下先使喚著他們,有什麼吩咐,可以遣他們來找老奴。」
他頓了頓,又道:「陛下新近來此,自然是要適應幾天,老奴去給陛下準備晚膳。」
子涵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翹翹,飛快地看了眼李昭寧。
他正要轉身,李昭寧卻攔下他:「姜內監且慢。」
姜羽錯愕地抬起頭,看著李昭寧誠懇直率的目光,似乎看到她眉間的一抹狡黠一閃而逝。
他似笑非笑地停住:「陛下有何吩咐?」
李昭寧道:「雖無人居住,但自宮門而進,大明宮各處未見一處灰塵蛛網,也無下人僭越怠慢,姜內監作為大明宮的首領內監,行事果然周全。」
姜羽淡淡一笑,低下頭,眨了眨眼:「陛下謬讚了,老奴承蒙先帝信任,只是在其位而謀其事而已。」
李昭寧目光平靜,語氣卻變得凌厲:「是嗎?那為何父皇病重時在大明宮將養身子,姜內監卻任由陳崔欺上瞞下、專權恣肆卻毫無作為?」
陳崔有今天這麼大的權力,是李昭寧的父皇重病多年,把朝中大事交給親近的宦官陳崔,才埋下的禍根。
姜羽面上泛起一層淡淡的怒意,但語氣仍舊平淡:「陳崔弄權,是天子之事,並非老奴之事。」
李昭寧走上前,眉頭微皺:「見仗勢欺人而旁觀、放任者,皆為幫凶。」
姜羽臉上的皺紋與鬍子被她的話激得顫了顫,冷冷道:「陛下若要責罰老奴,老奴願意領罪。」
李昭寧望著姜羽:「朕聽聞父皇與姜內監私交極好,甚至願意犧牲家族的利益來托舉皇權——姜家女兒嫁給川西節度使,表面是聯姻,實際是和親。這份抱薪救火的胸懷,不像是會冷眼旁觀皇權旁落的人——」
姜家曾是京杭運河漕運商路的掌舵者,當年為了安撫蠢蠢欲動的川西,姜家在朝廷危難之間將全部家產贈與國庫,也讓唯一的女兒嫁給了川西節度使,舉家搬遷至成都,就為了替大周守住一方安寧,只是隨著先帝的駕崩、陳崔權力的收緊而沒落了。
李昭寧繼續道:「是因為太子昏聵無能,姜內監幾次扶持都差點累及自身,心灰意冷,才不再過問政事,收斂鋒芒、隱於這深宮之中,既是保護自己,也是保全家人。」
姜羽仍舊筆直地站著,面色沉靜,眼中水光閃爍,神色怔然,似乎那些久遠的往事都重新回到了眼前,歷歷在目。
李昭寧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不瞞姜內監,在朕初進皇城起,就已經籌謀入主大明宮了——不知姜內監,願不願意信任朕?」
第27章
李昭寧確實想遠離陳崔,大明宮也是個好去處,她原本想利用話本生意引起姜羽注意,因為姜羽本身就是說書人出身——但沒想到,話本商業才剛開了個頭,陳崔就主動將她送進了大明宮。
姜羽抬起頭看著李昭寧,她一身毫不起眼的淡黃色的圓領袍,頭髮還是順應冕旒冠的樣式盤在頭頂,兩鬢碎發亂糟糟的貼在額頭上,雜亂無章,也難掩她眼中那份昭昭如月的帝王風華。
姜羽輕輕一笑:「老奴年紀大了,不願意摻和這些事……」
李昭寧道:「無論姜內監願不願意,您已經在朕的棋局中,若不能為朕所用——」
姜羽花白的眉角一跳,看到了李昭寧眼中毫不掩飾的狠厲和果斷,如虎似鷹,在陽光下露出尖銳的利爪。
他展顏一笑:「棋局已開,老奴豈有旁觀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