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李昭寧鎮定很多,她只是瞥了一眼裴硯,就轉過頭去聽賭場的夥計介紹規則了。
打擂的規則不似賭桌的牌局那般複雜,而是使用了最古老也最簡單的賭術——
搖骰子,點大者贏。
而搖骰子並不需要本人親自參加,若參與打擂的人能夠找到一個替他搖骰盅的人,也算打擂人的本事。
那搖著摺扇的油膩郎君似乎並不打算找人來替他搖骰盅,而是悠閒地在桌前坐下,拿起絳紅色的竹筒,將骰子一顆一顆放進筒內,發出咚咚幾聲響。
李昭寧絕不會是莽出頭的人,只是趴著靜觀其變,而她看到被眾人簇擁著的人的臉時,驚訝得瞪大了眼。
那人一身素白色暗雲團花的素緞圓領袍,將本就修長的身形襯得越發高大,而平日裡工整束著頭髮的幞頭也換成了一隻純白色的髮帶,束緊打結處,插著一支晶瑩澄白的玉簪,更顯得他如空谷幽蘭一般超凡脫俗、空靈謫仙。
李昭寧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耳垂上就傳來一陣綿軟揉捏的觸感,偏頭一看,就撞在了子涵意有所指的表情上。
「耳根紅了,幫女郎捏捏。」
李昭寧請哼一聲,懶得解釋,回過頭看向台上比賽,卻看到裴硯的目光並不在對手身上,而是時不時掃過人群,與她四目相對一瞬,又不著痕跡地挪開。
李昭寧一開始還會刻意躲開他的目光,到後面不知怎麼就臉皮厚了起來,緊緊盯著裴硯,在目光交匯的那一刻咬著牙狠狠瞪回去,再看著裴硯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而暗自雀躍。
——儘管她也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很快,幾個回合下來,那油膩郎君就輸得一塌糊塗,敗績連連,而且更讓人驚嘆和唏噓的是,儘管裴硯搖出的點數只比油膩扇子多上兩三點,但他每次下盅,手法都輕盈隨意,往盤中輕輕一扣便可;而油膩扇子的骰盅則是搖的嘩啦嘩啦震天響,似乎將機關、技巧用到了極致。
如此一來,高下立現。
隨著油膩扇子的悻然離場,場內幾位女客的目光也都齊刷刷地釘在了裴硯身上,目光崇拜而憧憬,甚至當場下拜帖的也不在少數。
但裴硯不曾開口,只是將拜帖收在袖中,並無多話。
子涵輕輕地戳了戳李昭寧的胳膊,望著她眨了眨眼,而李昭寧驀然偏頭,眼裡滿是茫然:「嗯?」
子涵嘆了口氣,搖搖頭,把叮囑換成了提醒:
「去打擂嗎?」
李昭寧如夢方醒,趕緊撐著桌子站起來,撣了撣衣裙上的皺褶,向賭桌前的台子上跑去,啪地一聲將花名牌拍在賭桌上,衝著裴硯翩然一笑:
「我來打擂。」
裴硯一愣。
他來這裡,本來是因為不爽李昭寧對那油膩扇子的目光,而所謂獎品,他不慎在意,或者說,其實是準備送給李昭寧的。
《梅花扇》的故事講的是一位女子奮鬥不息,為百姓謀福祉的故事,無論是文筆還是故事都是佳品,他看過李昭寧的話本,也知道她喜歡這樣的故事。
但他沒想到的是,李昭寧竟然走上來,要為了這本書與他一爭高下。
裴硯望著面前的女子,望著她眼中奔涌的鬥志和躍躍欲試、奔涌不息的戰意,方才那股因不悅而爭鋒的小小憤怒忽然變得不值一提,取而代之的是從四肢百骸匯聚到心臟,似煙花引信一般猝然燒燎的火星,從筋脈到心臟,砰然炸響。
他亦是一笑,熱意觸及眼底:
「好。」
裴硯執起骰盅,神情不似方才隨意,將五顆骰子一一放入,舉起骰盅,舉在耳邊輕輕地搖了幾下,靜靜地聽盅內聲響,待到某個聲音響起的瞬間,將木筒往桌上一蓋,便鬆了手。
夥計走上前,拿起骰盅,只見五隻骰子靜靜地躺在桌面上,皆是六點的那一面朝上,整整齊齊,無可爭鋒。
四周響起一片唏噓之聲,無數道目光射過來,有替裴硯高興的,也有替李昭寧惋惜的。
李昭寧卻絲毫不受影響,將手中的骰子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團成一把,籠進小竹筒中。
下一刻,她將雙手背在了身後,卻並不急著搖,而是歪著腦袋向裴硯一笑:
「郎君可願與我加些賭注?」
此話一出,那些惋惜的目光盡數變成了不可置信,人群中傳來噓噓索索的竊竊私語:
「她不是註定要輸嗎?怎麼還加賭注?」
「這是什麼操作……小姑娘看著乾乾淨淨,難道是要出千?」
「不著急,說不定她有什麼制勝秘訣也說不定,咱可以學……」
李昭寧並不管人群的議論和目光,唇角噙著一抹笑,篤定又坦然地看著對面的裴硯。
裴硯望著對面亮晶晶的狐狸眼睛,也彎唇一笑。
她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裴硯將裝籌碼的布兜兜往桌上一放:
「姑娘若是贏了我,這些籌碼,可以一併拿去。」
李昭寧訝異一瞬,沒猜到裴硯竟能知道她的心思,但很快就回過神,點了點頭:
「若我輸了,我這些籌碼,也將盡數歸郎君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