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寬慰地笑笑,緊了緊她的手。
兩人正感慨間,小太監來報,裴硯求見。
柳鶯鶯會意地起身,俯身行禮:「陛下既有國事,臣婦就不打擾了。」
李昭寧亦是會意地歪了歪腦袋,勾唇一笑:「常來玩。」
柳鶯鶯一愣,驚詫於她這話的跳脫,但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笑著搖了搖頭便退下了。
至裴硯進來,李昭寧臉上笑意還未散,唇角梨渦被晚霞的光暈填滿,瑩白面龐泛著一層粉橘色的光,透出與平時威儀嚴肅的她截然不同的嬌俏可愛。
裴硯便被李昭寧兩頰上的晚霞暖風熏得醉了一瞬,竟連行禮也顧不上,笑著問道:
「什麼事這麼開心?」
說罷,他才緩緩走到堂下,俯身揖禮。
李昭寧本來等著裴硯商量正事,被他一問,錯愕一瞬,抬手揉了揉臉,「有嗎?」
裴硯又是一笑。
他走上前,臉上笑意收了一些,滿眼期待,「陛下叫臣過來……何事?」
一直以來,都是裴硯主動來找李昭寧,而她主動召見他的情況也都是早朝後討論國事且屈指可數,這樣急匆匆地召見他,還是頭一次。
李昭寧見他過來便低下頭,緩緩開口:「雖然自殺案已經查清是舒蘭做的,但……」她指尖挪到書案上的案卷一處,指著一行字,緩緩開口,「你不覺得……這個替郭小凡死的人,出現得太突兀了嗎?」
裴硯臉上完全沒有意外之色,反而是胸有成竹地看著她,「陛下請說。」
李昭寧眨眨眼,「他是憑空冒出來的破綻,就像天上掉餡餅一樣,讓原本難查的案子變得好辦了許多。」
「陛下是懷疑,他背後有人指使?」裴硯問。
李昭寧搖搖頭,「你已經查過了,郭小凡說的皆為實情,那少年痛失所愛,哀莫大於心死,尋死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一直住在橋洞下的小棚子裡,何苦要去城西的破屋子上吊?」裴硯笑笑,大手一蓋,將桌上案卷遮得只剩幾個零星的字眼,而他指縫間,剩下了兩個字——
陳崔。
替郭小凡死的人姓陳,而他思慕的姑娘姓崔。
這兩個字似利箭一般猛地扎入李昭寧眼睛裡,她不由得到抽一口涼氣,抬起頭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般地搖搖頭,「這是無端猜測……」
裴硯卻輕嗤一聲,咬字也突然帶上些銳利鋒芒,「他行事一向如此,隱秘周全抓不到把柄,卻處處攝心逐魄、疑竇叢生……」
他看向李昭寧,「這是他留給你的提醒,也是下給你的戰書。」
李昭寧本有些動搖,但看著裴硯篤定的眼神,驀地有些呆愣,半晌,才悠悠地笑起來。
那笑容不再無奈、不含驚懼,而是充滿了自信甚至自得的光芒,如天邊夕陽一般紅得發燙,直達眼底。
「那便請你的節度使接招。」
李昭寧歪著腦袋,沖裴硯道。
裴硯一愣,「我的?」
「你不是替他做事?」李昭寧挑眉一笑,雙手抱胸,往後仰了仰,拉開了與裴硯的距離。
裴硯頓了頓,思慮片刻,還是無奈一笑,將手從書案上拿開,背在身後,搖搖頭道:「我並非他的黨羽,而是與他有個交易。」
李昭寧腦中立刻閃過她在裴硯書房中見到的那些地圖和話本原稿,微微瞪大了眼睛:「跟那位叫『清疏』的作者有關?」
裴硯手上一頓,又將雙手拿到身前來,望著李昭寧,唇角微微翹起:「果然瞞不過陛下。」
他深吸一口氣,「『清疏』是我家二妹妹,裴元初。她被擄去西川多年,而我在那邊又無人可用,陳崔便以救她為代價,讓我監視你的行動。」
李昭寧挑眉:「難怪你總是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偶遇』我……」
天邊的夕陽漸漸隱入地面,暮色四合,裴硯原本清晰的面龐也變得稍稍投下些黑影,而那溫潤的面色竟也被夜色染上些許如墨般的涼意。
連聲音也變得冷寂清泠:「但……」
李昭寧直直地瞧著他,心內有些悸動地猜測,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裴硯繞過書案,走到李昭寧身側,躬身俯首,長臂一伸,緩緩地、穩穩地行了個禮:
「但臣想轉投陛下麾下,做陛下弦上箭、手中刀,不知陛下可願收留?」
這話並不像是黨派之擇的謀士說的,倒像個落草為寇的山賊在拜請首領一般。
李昭寧抿住嘴唇,最終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