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芙蕖第一次切切實實了解到桑洲的境況,想起之前遲淵隔三差五便要下山外出,每次回來都帶了一身傷,芙蕖便對這番話信了個七八分,一時無言以對。
在姜國時,她的境遇雖也好不到那去,但對皇室的酒肉池林,奢靡繁華還是有所了解的,兩相對比,北辰簡直水深火熱。
遲淵也不想與她說太多,當即轉移了話題,「先上山吧。」
他答應過的,只要芙蕖隨他回去見葉憬一面,往後,芙蕖要去哪兒,他不阻攔。
芙蕖沒再說什麼,二人沉默著到了桑山腳下,已經有馬車候著,載著二人晃晃悠悠往山頂的別院去。
闊別數月,再次來到這裡,芙蕖心緒複雜,先出來迎接她的是兩個熟悉面孔,莫白和宋鈺。
不同於上次的冷漠相待,莫白快步行至馬車前,以極其恭敬的態度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屬下莫白,拜見公主!」
話音一落,別院門口所有侍衛僕婦齊齊跪地,行禮參拜,玉珠也從人群中跑了出來,眼眶通紅地跪拜在馬車前,帶著哭音,「奴婢玉珠,拜見公主。」
馬車裡,芙蕖正準備出來,聽得外頭呼聲震天,愈發躊躇了,遲淵已經下了馬車,撩開車簾沖她伸出手。
芙蕖抬眸,與他對視一眼,便飛快垂下眼睫,避開遲淵的手,獨自下了馬車,就在她足尖落下之時,玉珠上半身匍匐在地,用瘦弱的脊背承托住了芙蕖。
乍然踩到一個人,嚇得芙蕖縮回腳,驚愕地看著地上的人,「你這是做什麼?」
聽到熟悉的聲音,玉珠再控制不住,拜在她腳下嚎啕大哭,「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害了公主,還望公主不要嫌棄,讓奴婢繼續伺候您……」
當玉珠抬起臉時,芙蕖心便軟了,和玉珠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記得玉珠一開始的模樣,珠圓玉潤的,可眼下,玉珠整個人清減了一大圈,從前飽滿的臉頰凹陷下去,面色枯黃,形容憔悴。
芙蕖不忍看她,別過眼睛,從另一側下了馬車,視線掃過眾人,也只有看見宋鈺時,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自從芙蕖失蹤後,宋鈺面上不顯,心卻始終懸著一刻不曾安定,直到今日,見到活生生的芙蕖,宋鈺才覺良心稍安,見她還肯對自己回以微笑,竟有些想哭。
「回來就好……」宋鈺只有這一句話,說出來時,語氣感慨萬分。
芙蕖沒再接話,也沒有跟著莫白玉珠的腳步往別院裡走,只定定站在原地,遙遙望著遠處,在暗衛攙扶下,緩慢跨出門檻的人。
一襲黑色斗篷,卻蓋不住他身量頎長,遠遠望之,是熟悉的孤立傲然之姿,當他緩步朝芙蕖走近了,微風拂過他的斗篷,掀落了頭頂的遮蓋,露出一頭銀白的發,再不見往日鋒銳俊逸的臉龐,那雙冷而薄情的眸也在混濁間寸寸融化,只剩滿目的紅。
芙蕖原以為,再見到葉憬,她不會有任何波瀾,可當她看著昔日英姿勃發的北辰王,變成了滿頭白髮,脊背微彎的垂暮老人,瞳仁狠狠一顫,不知不覺間落下兩行淚。
第43章 抉擇復國重要?還是芙蕖重要?……
雖然痛苦,葉憬走出的每一步,都很堅定,五步、十步、百步……終於到了芙蕖面前,卻好像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空氣里只剩他艱難的呼吸。
芙蕖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五官分明還是葉憬的,可從頭到尾,她找不到半點葉憬該有
的樣子。
當葉憬站穩在她跟前,抬手想要觸碰她,卻又無力地垂落時,芙蕖感覺心臟的位置猛然緊縮,疼得她悶哼一聲,捂著心口踉蹌了幾步。
遲淵快步來到她身後,抬臂攬住她的腰身,才讓她穩住身子。
芙蕖甚至顧不上推開遲淵,看向葉憬時,臉上全是淚痕。
「芙、芙蕖……」葉憬喉中發出幾個蒼老而低沉音節,「是哥哥……對、對不起你……」
芙蕖再也忍不住,痛苦地閉上雙眼,淚水肆意橫流,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原來,這就是血脈相連的疼痛,什麼怨,什麼恨,都在見到葉憬的剎那間煙消雲散,留給芙蕖的只有難以名狀的痛。
她無聲哭泣著,像被一塊沉重的巨石堵住了心口。
來的路上,她已經做過無數暗示,幻想了最壞的結果,卻怎麼也沒料到葉憬會變成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原來,遲淵說哥哥快要不行了,是這個意思,不是傷了病了,是毫無預兆的枯萎,從骨子裡的衰老,如同遲暮老人,隨時等待生命終結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