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敘放鬆了抱李善情的力氣,李善情回過身,看到莊敘英俊而溫和的臉,他的瞳孔倒映著城市高空的夜霧和房裡的燈光。莊敘是年輕的,正直聰明,也憂鬱感傷。
看著他的眼睛,李善情不願再去想未來和沉重的事,這一次不是因為逃避,而是因為想珍惜,便對莊敘笑笑,轉移話題:「你說,如果我大學上了濱大,你會不會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就帶我去馬里內島旅行?」
莊敘垂眸看他,動了動嘴唇,可能是沒忍住:「你考慮過濱大嗎?」
「天啊,」李善情誇張地睜大眼睛,「堂堂一個莊敘,竟然這麼記仇!」
莊敘看著他,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但是他像猶豫了幾秒鐘,低聲對李善情說:「我想過。」他說:「我以前是想過帶你去,你上高中的時候。」
李善情便再說不出什麼話。後悔和遺憾無用,李善情貪婪而現實,只希望人生能重過很多遍,讓李善情這項能選,那項也能選。
或者成為能夠掌控氣候和地理的人,掌握自己健康的人。如果再健康一些,就不會離開莊敘,離開濱港。
這天晚上,莊敘終於幫助李善情好好安睡。不再是李善情那種隔靴搔癢、半發泄式的騷擾,實際上幫得有些太盡力,讓李善情懷疑莊敘平時打電話的時候一聲不吭,到底是老實忍耐來自李善情的精神侵害,還是根本在積蓄對李善情的報復心。
李善情醒來,莊敘已經出門工作。李善情休息了一天,莊敘便安排好了一切,再隔天一早,開車帶李善情出發,到港口乘坐渡輪,前往馬里內島。
四月的天氣很差,是馬里內島的旅行淡季。渡輪上的乘客也很少,他們早晨九點到碼頭,排入汽車隊伍,很快就開進了渡輪的車艙。等大多數乘客離開底層甲板後,莊敘和李善情才下車,到三層找了個人很少的地方坐著。
李善情回了幾個工作電話,隨口和莊敘聊起前天和趙署長的見面。
見莊敘神色很淡,李善情疑惑:「你沒聽說嗎?」
「聽過,」莊敘倒是不否認,只是說,「不是很關心。」
窗外的海域是灰色的,渡輪後方泛起白色的尾波。附近有少數船隻經過。乘坐兩小時的船,他們就到了馬里內島。渡輪即將靠岸的時候,李善情側過臉去,看到島的懸崖上,一座燈塔正在閃光。
下渡輪後,莊敘開車,先帶他去遊覽一個有彩繪的小鎮。說他的父親以前就是在小鎮上做的義工,當時彩繪牆還在繪製,馬里內島的旅遊業也發展得欣欣向榮。
不過真的抵達時,一整個小鎮都幾乎沒有遊人。細雨已經停下,天氣預報說傍晚才會繼續,他們就下車逛了逛,在涼風裡,走在潮濕的水泥地上。
經過了幾家關著門精品店,咖啡館之後,他們路過一家已經關門歇業的鋼琴店,門口放著一台看起來已經不值分文的舊鋼琴。
李善情想到莊敘和母親住的房子裡有鋼琴,又沒見莊敘彈過,便問他:「你會彈琴嗎?」
莊敘便俯身,把琴蓋掀開,手指按在琴鍵,嘗試彈了一組和弦。鋼琴還可以彈,只是音色和音準不太好,有幾個鍵有嗡鳴。
「不會吧,真的會彈啊?」李善情發現自己還是沒有完全地了解莊敘,也很好奇,要他再彈一段。莊敘便彈了一首樂曲,他彈得很專注,也很流暢,街上沒有人,聽眾只有李善情。
李善情對古典音樂幾乎一無所知,莊敘說了樂曲名,李善情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好勝心上來了,覺得莊敘會的他也要會,便對莊敘宣布:「我也要學。」
「我教你。」莊敘便說。
他教李善情分辨琴鍵上的音符,手蓋在李善情的手背上,溫和地講一些普通人很難產生興趣的基礎樂理。幸好進行枯燥乏味的學習是李善情的專長。他一個知識點都沒有漏聽。按照莊敘的教學成功地彈了一首小星星之後,風又大起來了,莊敘就半抱住李善情,說:「如果你真的想學,我先送一架鋼琴給你。」
駝絨的夾克拉鏈貼在李善情的背上,李善情露在外面的皮膚,接觸到的只是微冷的空氣,但是毛孔熱得仿佛正在擴張,正在散熱,冒出很多健康的蒸汽。
被莊敘直白地愛著,像一種有希望獲得永恆的瞬間體驗。
李善情覺得自己熱得張嘴一定可以哈出白氣,手指在鋼琴上隨意地按了幾個鍵,含糊地對莊敘說「那你要好好教,李總最討厭的就是半途而廢」。在心裡劃掉了清單上的畢業旅行,發現清單上還未完成的內容,其實也已所剩無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