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釣魚的時候,莊敘的注意力起初分成了兩份,一小份在注意魚竿的浮漂,大半在艙內的李善情身上,後來又因為李善情植入申請通過的好消息、以及李善情主動向莊敘要求舉行婚禮,而全然失去對自己的關注,沒有察覺到皮膚的灼痛。
回到家裡,也是李善情先發現他的手臂紅了,莊敘才感覺到他的皮膚確實存在著可以忍受、因此被他忽略的痛和癢。
大概是很少見到莊敘不完全健康的狀態,李善情倍感好奇地輕地撫摸莊敘的手臂,驚呼:「莊敘,你不會也有紫外線過敏吧。」仿佛他和莊敘終於共享了一種疾患。
李善情讓助理去購買了治療曬傷的皮質醇軟膏,親自戴著手套,在二樓的書房裡拆開,替莊敘細細塗上。李善情表情之認真,態度之嚴謹,像在照護什麼新生的脆弱小寵物,以及做一項關乎生死的重要實驗。
塗完之後,他又像個耐心的護士一般,問莊敘:「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莊敘說「沒有了」,李善情對他的答案不太滿意,說「你再想想」,莊敘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說話,李善情便湊過來吻他。
似乎是莊敘難得出現的身體局部損傷,讓李善情變得有點興奮,他輕柔卻強勢地按著莊敘的肩膀,將四肢壓在他身上,低下頭去,沿著腰腹下吻。
李善情柔軟的頭髮和微冷的臉頰,不斷貼近莊敘沒有被曬傷的部分皮膚,貼近,移開,發出含糊的吞咽聲和鼻音。他們達成某一種有少許殘缺的圓滿關係。
莊敘的第一次曬傷在童年,跟隨父親的朋友去野外探險,太陽很大,回家後皮膚紅腫,過了幾天,又開始脫皮。脫皮的時候,原本正常的皮膚,摸上去的感覺變得發鈍,像成為了與身體不相干的體外器官,不受他的控制,不存在於他身上,卻難以從身上剝落。
不久後,李善情在醫院做術前的身體檢查,莊敘看見他坐在輪椅上,忽然出現了同樣的感受。十九歲在一潭死水的晦暗城市,莊敘的身邊忽然多出一具會呼吸的新人體,自由往來於地球其他時區,成為莊敘捉摸不透的一部分,無法掌控,也無法分割。
由於李善情臨時起意,婚禮的時間定得非常倉促,邀請的賓客也不多。不過莊敘不知想了什麼辦法,竟在臨近聖誕節時,成功包下利城那間熱門酒店的一大部分公共區域。大約有二十名親友,在泳池旁的綠地上見證了兩人的婚禮。
李善情忙著各類工作和術前檢查,並未參與幾項婚禮的準備,只是粗略瀏覽了莊敘發給他的方案,做得簡單,可能是考慮到李善情身體不一定能負荷,流程也很快,但布置效果圖十分唯美,李善情忍不住嘲笑了莊敘的審美很像迪士尼人物,莊敘認真問他要不要改,李善情又有些害羞和難為情,承認說其實很好,他是亂說的。
李善情是真正對紫外線過敏厲害的人,所以莊敘將婚禮安排在夜晚舉行。樂團奏響音樂時,天空已完全變成深藍色,燈光也分外柔和。
好奇人士被重重安保攔在線外,舉辦婚禮的一片區域,像上帝為情人短暫構建出的一座神聖的處所。
從走過地毯開始,李善情便進入了一種因為極度亢奮而感到不太真實的游離狀態,有時想起從前,有時又樂觀地構築起未來的生活。
對莊敘說出「我願意」,看著莊敘和他同樣緊張的眼神,李善情覺得自己像一個貪玩的孩童,憑藉自己的勇敢偷得門票,終於從平凡枯燥的世界逃離,倉促而果斷地闖入這間世界最大最華麗的遊樂場。
戴上戒指,新人接吻。家人的臉上洋溢著祝福與期待。少有面色嚴肅的人,例如周開齊,在儀式結束後,也被莊敘的母親慫恿著,趁著酒興邀請他太太跳了一支舞。連周思嵐也搖頭晃腦,躍躍欲試,只是四顧了一會兒,也沒找到能和他跳舞的人,只好作罷,跑去餐檯吃東西。
——還不知遊樂場的門票時效多久,李善情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在這裡待得越久越好,盡晚離開。
婚禮結束後,李善情便開始全身心投入籌備植入手術的事。他原本始終沒有決定自己進行植入手術的時間,因為李善情與其他病患的區別,在於他極易過敏的體質。
若在臨床試驗的一開始便植入,萬一他出現什麼個人身體上的變故,對項目的開展是巨大的阻礙,也會給公司運行造成很突然的麻煩。
然而若李善情遲遲不進行植入手術,或許又會遭遇難以擺脫的社會質疑。
最終,進行了末輪過敏原篩查之後,李善情將手術安排在了生日的隔天。
他和公關公司商討,再一次找了媒體和攝影師全程記錄他的植入過程——既然已決定進行,便必須將利益最大化。因此李善情將滿二十五歲的生日,在即將進行手術的醫院,被攝影機環繞著度過。
他沒有表現得過於緊張,只是穿著病號服,自己操作電動輪椅,在病房裡前前後後晃來晃去,對鏡頭再次介紹了新的植入系統,以及未來有希望可以覆蓋治療的各類病症,說到這裡,還順便開始分析一會兒與維原生科所生產的緩釋器之間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