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也難以分什麼男女,柳煙黛摒棄掉了女子的羞澀與內斂,正在努力的救治。
鮮血從胸腔里噴湧出來,她不能害怕,人要全神貫注,在縫傷口的時候,她又想,有時候縫人和縫衣裳也沒有什麼區別,做女工和做大夫也沒什麼區別。
她太認真,所以沒察覺到有人在看她。
興元帝的目光從她帶著汗的眉眼看到她劇烈喘息的胸脯,她的指尖上都沾滿了血跡,後來擦額頭上的汗,額頭上便也沾滿了血跡,人蹲太久了,腿腳發麻,她便艱難地換一個姿勢,跪在地上繼續弄。
大概是因為傷口被她縫的很好,傷患的生命被她留住了,她的臉色好看了一些,跪在地上對著這個病人笑。
病人還昏迷著,也看不見她笑,甚至病人都不知道是她救的,但她也不在意,粉嫩嫩的唇瓣裂開,圓圓的臉蛋兒上便笑成一朵花。
她臉上糊了血,很狼狽,血跡乾涸的樣子還有點嚇人,笑起來似乎也沒那麼好看,但是興元帝卻一直挪不開眼,細細的看著她。
他每次看柳煙黛,都覺得柳煙黛和以前不太一樣,最開始看她,她好像只是一個被養在後宅裡面,和其他女人沒什麼分別的臣婦,但是他每向她靠近一步,就會看見一些她的不同。
她是赤誠的,旁人對她好,她就對旁人好,其實秦禪月給她的東西並不是什麼萬里挑一的好東西,幾件衣裳,一些維護,對於秦禪月來說都是隨意而出,不傷筋不動骨的東西,但是柳煙黛是真的拿一顆心來回報秦禪月,她也是善良孝順的,當時秦禪月進了牢獄裡,她沒有被牽扯,又被送到了鎮南王府中高枕無憂,若換了其餘的閨閣姑娘,不一定會為了婆母去將自己置身險境。
興元帝那時候掐著秦禪月的命脈,怎麼折騰她,她都沒有跟興元帝翻過臉。
但她也是倔強清高的,就因為興元帝騙過她,她就死活不肯跟興元帝在一起——這些事,若換了一個旁人,思量思量興元帝的權勢,估摸著就當做自己不知道了,偏她要鬧得天翻地覆,偏興元帝喜愛她喜愛的舍不開手。
就像是現在,她分明可以在鎮南王府做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卻偏生要跑到這種地方來,盯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傷患傻笑。
興元帝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歡這種救助旁人的感覺,這種事,說的人很多,做得到的,卻也只有寥寥幾個。
她身上有一種溫和但堅定的力量,並不激烈,但很溫暖,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她的純粹。
他直到現在,好像才真的完整的看到她這個人,看到她美麗的皮囊下面藏著的真摯的靈魂,看到她和善的性格下面隱藏著的崢嶸與鋒芒,她是外軟內硬的金絲玉,看起來一觸即碎,但當你真的壓上去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她挺拔的脊樑。
這些東西,是興元帝,楚珩,秦禪月,二皇子,甚至大多數人都沒有的東西,有的時候,旁人見了她,會覺得她這種行為處事很傻,很蠢,她所有的短處和要害都暴露出來,旁人只需要稍微一捏,就能傷害到她,讓別人會來輕視她,但興元帝一直覺得她很好。
她很好很好,她是他歷盡千帆之後,回首來望,碰到過的,最好的人。
只是他以前不懂,等到他懂的時候,又有些太晚了。
見興元帝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盯著柳煙黛來看,一旁的大太監低聲道:「聖上,我等現下過去?」
興元帝的目光一寸寸的收回來,他聲線嘶啞的道:「不必了。」
他就這個樣子過去,柳煙黛也不會搭理他的。
她只會嫌他給她添麻煩,她可以去救治一個兵將,但不願意去救治一個來搗亂的興元帝。
「先進山。」興元帝語氣平淡道:「抓幾個人來邀功。」
說話間,興元帝居然真的帶著親兵進了山。
興元帝帶人進山這件事柳煙黛都不知道,她剛剛救完了一個人,累的一句話都不想說,四肢發軟的往一旁的白布上一倒,盯著頭頂上的藍天發呆。
陽光很熾熱,曬在她的面上,帶來一種滾燙熾熱的燒灼感,但她並不在意這些,因為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聽到身邊的兵卒那微弱的呼吸聲。
還有呼吸。
還活著!
是被她親手救回來的!
她整個人都被充盈,救了一條人命的成就感包裹著她,她覺得美好極了。
但很累,忙完之後她才發覺,方才她的手肘、膝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撞青了,現在挪動都覺得一陣刺痛,腳腕也受了傷,走路很艱難,騎馬騎的時間太久,連帶著腿上的嫩肉都被磨破皮了。
她有點太嬌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