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怎麼?」
「……你的家人呢?」
這間小小的、破舊的房子。一個和自己同齡的少年。如何有家人,和家人一起生活是不是會好些?
「不知道。」這在普通人聽來或許太不可置信,費黎只好按他的推測,補充道,「都不在了。」
頭頂靜默許久,裴仕玉說:「我父親也不在了,在我十歲那年出車禍去世了。我只有母親,和一個叔叔。」
費黎並沒有接話。
裴仕玉立馬意識到他不該提這茬,更不該試圖分享同樣失去家人的經歷來安慰對方。即便他失去父親,他還擁有著許多,而費黎是真正的一無所有。他們雲泥之別的生活意味著毫無共情的通道,他這樣說,只會讓對方覺得他虛偽。
但已經說到這兒了,要怎麼挽回呢?費黎能不能至少察覺自己只是想安慰他,而不去計較他這種唐突?
就在裴仕玉糾結自己把話題聊死的尷尬,一個乾燥的手掌突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很晚了,睡覺吧。」
握著那隻溫暖的手掌,裴仕玉突然懂得了費黎的沉默。他不是在介意,而是在想安慰自己的話語,但直到最後也沒能找到合適的語言,所有寬慰變成這用力的一握。
他睜眼看著黑暗,有些想笑,分明是他打算安慰費黎來著。再說他父親去世這麼些年,母親和年叔都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愛,他早已經走出來了。
但不知為何,被費黎這一握,他突然鼻子有點發酸,眼瞼些微潮熱。
裴仕玉繼而委屈地想,費黎憑什麼安慰自己啊,真是的,他還有什麼可以拿來安慰別人的。而自己不需要卻還受了他的安慰,就像泥濘路上穿走別人最後一雙鞋,雨天打走別人最後一把傘,裴仕玉平白無故愧疚了起來。
話題已然終結,愧疚又無處釋放,他只能懷著這點酸楚和愧疚睡了過去
第19章
一夜無夢,一大早裴仕玉被接連起伏的噪音吵醒。
他本來是睡得很死的類型,但抵擋不住那些車來人往的聲音就近在耳畔。他試圖用枕頭和被子捂住耳朵,翻來覆去無果,只能絕望地睜開眼。
「醒了?」
費黎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床的,已經換好衣服。見他睡醒,便去拉開窗簾。從四方小窗看出去,天才蒙蒙亮,帶著清晨的薄霧和一點的朝霞的光暈。
裴仕玉耷拉著眼皮,坐在床上,摟著被子,還貪戀被窩的溫度,反應有些遲鈍:「這也太吵了。」
費黎語氣平平:「習慣就好,醒了就起來吧。」
「唔……」他答應著卻又倒在床上,照例賴床。但下一秒就賴床失敗,外面「突突突」巨大的機械聲像衝鋒鎗一樣將噪聲全部掃射進他耳朵里,連同房屋都在震盪。
裴仕玉罵罵咧咧下床:「這是把房子建在了施工地?」
「在馬路邊上。」費黎解釋,「最近不知哪個大人物做政績給南城窪修路,施工隊一早就來了。」
裴仕玉:「……」
不會正是他媽媽叫年俊峰辦的那事兒吧。
「換衣服,我帶你去吃早飯,然後送你去學校。」
「天都沒大亮,去什麼學校。」
「你想留這兒聽噪音?」
昨夜來時只看見黑黢黢一片,一踏出這個小小的房間,裴仕玉才第一次真正置身這片他路過無數次的地方。
眼前是比他這二樓還高的挖土機和推土機,四周黃沙泛起,空氣里都是泥土味道,噪音比在屋子裡更吵了幾個量級。周圍全部是二三層的低矮建築,層層疊疊,密不透風,也不透光。站在二層小樓前,眼前也全無遮擋,一眼能夠望到天際初升的朝陽。
「快走。」費黎捂住口鼻催促。
裴仕玉緊隨其後,逃離這施工場所,鑽進參差錯落違建棚戶下的小巷。
好像每條壓在石板下的溝渠,雖不見陽光,卻自有其生機。狹窄髒亂的巷子,兩側全是小店,這時間售賣各種各樣的早餐。裴仕玉一路被潮濕的蒸汽蒙臉,耳朵里是油炸煎烤的滋滋聲,鼻腔充斥著食物混雜的味道,眼睛也忙亂得看不過來,最令他吃驚的是這便宜到發指的價格。
「大少爺是不是沒見過窮人的生活,這麼有趣?」
「啊?」
「我叫你別看了,快跟上。」
裴仕玉兩步跟上:「我們不在這吃?」
「我無所謂,怕你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