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地將手中磨尖的木簪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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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衰奴最終與文良玉同乘一車。
結軨上嵌著雞卵大的明月珠,光線柔和。回去的路上,文良玉悄悄瞄了這人好幾眼,見這個與他年齡差不多的人輕衫伶仃,後背緊繃,仿佛是第一次乘馬車,只沿著座位一指寬的邊緣坐,馬車轉彎時,肩膀幾次撞到廂壁,他都一聲不吭。
渾身上下充滿了戒備。
文良玉唉了聲,「你別怕啊,謝家娘子……」他想了想該怎麼形容含靈。
「——她很好,和那個庾娘子可不一樣。」
雖也想不通,含靈把這素昧平生的人帶回府中為什麼呢,要說看不慣庾洛神欺壓弱小,把人送回家去,留人保護也是一樣的啊。
今日謝府高巍的閥閱上,也為過壽的家主掛了彩燈。謝瀾安徑先下車,在階前等了一等,文良玉帶著胤衰奴從後頭那輛馬車下來。
謝瀾安目光掃過那隻垂下來掩住他掌心的衣袖,沒說話。
邁進門檻,撲臉一陣「噼啪」的爆竹響,謝瑤池從影壁後一晃而出,「阿姊,生辰喜樂!」
她手中揮舞著小小明亮的焰火棒,臉上掛著給人驚喜的靈黠表情。
結果進門的幾人各懷心事,沒有一聲。
謝瑤池笑容僵住,遲疑地看著他們,手忙腳亂滅了焰火,「是、是豐弟說阿姊在外過生辰不算,自家也要慶祝一番,我們才準備了這個驚喜給阿姊……」
她話音頓住,一、二、三、四、五、六……去時是六個人,怎麼回來變成七個了?
小女娘睜大眼睛望向落在最後的那個人。
「哈,哈哈,這煙花我喜歡,五娘有心了。」謝瀾安最先打破沉悶,上前憐愛地摸摸五娘的鬢角。
謝豐年嘴角直抽抽,小堂姊你還能笑得再敷衍一點麼?
可他這會兒沒有力氣笑謔,阿姊疼五姐也罷了,為什麼要領一個麻衣倒酒的小子回府?
他不管他是奴還是白丁,但那張溶月梨花的臉,嘖,生得太也勾人,他看著不舒服。
謝瑤池身後還有山伯,雲雯,束夢等人,阮厚雄也在。謝逸夏去別業山居,是為了給謝瀾安騰出手腳,只當對她日後所為一概不知,也好留出斡旋的餘地,阮厚雄卻是不能錯過為外甥女祝生辰的。
他見幾個年輕人齊齊沉默,與出門時的心情截然不同,折起粗疏的眉頭:「伏鯨!你表妹在宴上叫人欺負了?」
這一嗓子喊出來,阮伏鯨直覺他晚應一聲,老爹的拳頭就要落在身上,忙說:「沒有,就是……」
他想了想,「表妹把別人欺負了?」
阮厚雄這時發現了遮在眾人身後的胤衰奴,納罕地看他幾眼,「這閨女比樂山還俊呢,她是?」
「一個朋友,是位郎君。」謝瀾安輕描淡寫地帶過去,環顧四周,「時已人定了,今日多謝你們為瀾安慶生,大家且去歇息吧。嫂嫂幫小妹哄一哄阿兄,莫生我氣了。」
阮厚雄不滿意,「囡囡,長壽麵不吃了嗎,還有醒酒湯,都在灶上給你溫著呢。」
「阿舅,我好累呀。」
「好好好,你去歇息!都去歇息!」阮厚雄眉眼俱開,馬上服軟。
人群最末的暗影里,胤衰奴透過一層層衣冠肩膂的縫隙,默不作聲地抬起雙睫。
一個無論身在何處都是中心的天之驕女,一個即使他這樣的人,也聽過滿城談論她的世家少主,平平常常地說出,他是朋友。
自然得他差點以為,那不是戲弄。
但天上的白雲有何理由去泥地里滾上一遭?
不一樣麼,他接過那麼多高貴門戶的喪席,對肉食者骨子裡的傲慢,見得清清楚楚,從未遇過例外。
無非都是金陵貴胄玩弄螻蟻的花樣罷了。
岑山遲疑著向謝瀾安請示:「娘子要將這位郎君安排在何處?」